诏书到底还是下来了。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万众瞩目,只有一个面孔刻板得像块陈年木牍的郎官,在几名甲士的簇拥下,于一个雾气尚未散尽的清晨,踏入了西郊驿馆那略显逼仄的院落。
彼时秦战正吊着左臂,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尝试着用右手活动筋骨,感受着伤口愈合带来的、那种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麻痒。二牛在旁边笨拙地比划着军中锻体术的架子,动作僵硬得像头在泥潭里打滚的熊。黑伯依旧在擦拭他那几件宝贝工具,荆云则像一道融入墙壁的影子。
郎官的出现,让院子里本就稀薄的晨光,又冷了几分。
“诏,曰——” 郎官的声音平直,毫无起伏,仿佛在宣读一份与他毫不相干的阵亡名单,“校尉秦战,黑石滩阻敌有功,扬我军威,特擢为将作少府丞,兼领新设‘技术营造司’,秩比千石。赐栎阳西官田三百顷,允自募工匠流民,试行新法。望尔勤勉王事,不负圣恩。钦此。”
没有提“打狗阵”,没有提具体的封爵,只有这么一个听起来权责模糊、却又透着几分非同寻常的职位,和一片远离咸阳核心的荒地。
将作少府丞,是将作监的副职之一,名义上算是挤进了秦帝国工匠体系的顶层,但头上还有正丞、令、监等多重上司。而“技术营造司”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衙门,职权范围全凭那“试行新法”四个字来界定,像一团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巴。
“臣,领旨谢恩。” 秦战躬身,右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帛书。触手冰凉滑腻,带着宫廷特有的、混合了墨香与某种香料的气息。
郎官任务完成,脸上连一丝多余的纹路都欠奉,转身便走,甲士们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整齐而冷漠的节奏,渐行渐远。
院门重新合拢,仿佛刚刚只是被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开。
“将作少府丞……技术营造司……” 百里秀轻声重复着,秀眉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王上这是,明升暗降?还是……另辟蹊径?”
二牛凑过来,瞪着铜铃大眼:“头儿,这官儿……大不大?比百夫长呢?”
黑伯放下擦了一半的锉刀,闷声道:“品秩是高了,千石。可这将作监……那是狼窝!咱们去了,还不是被那群老家伙攥在手心里搓揉?”
一直沉默的荆云,在阴影里吐出三个字:“麻烦地。”
秦战摩挲着手中的诏书,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他抬起头,望向院墙上那片被槐树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雾气正在散去,咸阳城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在远处渐渐清晰。
“是枷锁,也是钥匙。” 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沉淀的冷静,“嬴疾没把我彻底圈养起来,也没把我完全丢给将作监那群饿狼。他给了我们一块地盘,虽然偏远;给了我们一个名头,虽然模糊。这就是缝隙……”
他猛地攥紧了诏书,帛布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收拾东西,我们走。去栎阳。”
离开西郊驿馆的过程,简单得近乎仓促。他们本就没有多少行李,几件随身衣物,黑伯的工具箱,百里秀的竹简和算筹,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诏书。唯一的插曲是二牛死活要带上那罐没吃完的、据说来自楚地的辣酱,被他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裹了又裹,塞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驿馆的守卫没有再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收拾,眼神复杂,像是在目送一群即将踏入未知险境的囚徒,又像是在羡慕他们终于能离开这无形的牢笼。
当马车(一辆还算体面,但绝不算豪华的官车)驶出驿馆大门,轧过咸阳城以青石板为主、间或夹杂着黄土的街道时,一股不同于驿馆沉闷气息的、复杂而鲜活的味道,猛地灌入了车厢。
那是……
是清晨市肆刚刚开张,蒸饼与肉羹混合的、带着暖意的食物香气;
是骡马走过留下的、新鲜粪便与皮革鞍具交织的腥臊气;
是沿街民居倾倒出的、隔夜潲水散发出的微酸馊味;
是贵妇人车驾经过时,随风飘来的、浓郁得有些腻人的香粉味;
是远处作坊区隐约传来的、煤烟与金属熔炼特有的刺鼻硫磺味……
种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属于咸阳的、生机勃勃又藏污纳垢的庞大气息。这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驿馆里那消毒草药和黍米粥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干净”。
秦战深深吸了一口气,左臂伤口的麻痒似乎都被这复杂的气味冲淡了些。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贩夫走卒高声吆喝,士人官吏步履匆匆,华服贵族车马辚辚。阳光照射在街道上,蒸腾起一股淡淡的尘土味。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很繁华。
但秦战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在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过时,一些看似无意扫过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好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或敌意。街角一个卖陶器的小贩,在他们经过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吆喝声,眼神闪烁地瞥向马车。对面酒楼二楼的窗口,似乎有人影在他们驶过时,迅速地隐回了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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