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汤喝到第十天,味觉系统已经开始对这种绿汪汪、滑溜溜、带着泥土芬芳和生命倔强的流体产生了某种哲学层面的思考。王石头老爷子喝完自己那碗,咂咂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那排倚着的锄头上,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
“李兄弟,咱们这顿顿野菜汤……是不是也该给锄头‘补补’了?瞅瞅它们,都快跟咱的脸一样,没个锋利劲儿了。”
李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锄头,历经岁月和饥荒的洗礼,早已失去了金属应有的尊严:锄刃钝得能用来拍蒜(如果有蒜的话),锄面薄得能透光(如果光线足够强),木柄被汗水和泥土浸成了深褐色,握上去直打滑。说它们是农具,不如说是“概念性铁片与木棍的结合体”,挖地全凭一股子不信邪的蛮力,效率低得能让蜗牛都产生优越感。
“是该给咱们的‘老伙计’们升升级了。”李健郑重地点头,揉了揉被劣质锄头震得发麻的虎口,“我记得,咱们村原先不是有个铁匠铺吗?叮叮当当,热闹得很。”
“铁匠铺?”钱老倔从碗里抬起脸,表情像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传说,“早塌成一堆土啦!孙铁匠那老光棍,去年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打铁,连锤子都抡不动了。最后没法子,把打铁的炉子都拆了,砖头拿去垒了猪圈(虽然猪早没了),剩点能烧的木料……唉,都进了灶膛了。”
“炉子没了,手艺总还在吧?”李健的眼睛像黑夜里的猫头鹰,倏地亮了,“走!咱们去拜访拜访这位濒危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孙铁匠的“府邸”,是一个依着土崖挖出来的、半塌的破窑洞。李健一行人弯腰钻进去时,里面昏暗得需要适应好一会儿。只见一个精瘦干瘪、皮肤被炭火熏得黑红相间的老头,正蹲在地上,就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用手里最后一块巴掌大的、不知从哪个破车轱辘上拆下来的铁料,全神贯注地……补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底。
“孙师傅!忙着呢?”李健凑上前,脸上堆起的笑容能融化三九天的寒冰。
孙铁匠头都没抬,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听见了,手里的活计没停,用小锤子小心翼翼地把烧软的铁片敲进陶罐的裂缝里,动作稳得不像个饿肚子的人。
“孙师傅,手艺不减当年啊!”李健先送上一顶高帽,然后切入正题,“您看,咱们村垦荒队正缺趁手的家伙,您老能不能……重出江湖,给咱们打几把像样的锄头?”
孙铁匠这才慢悠悠抬起眼皮,那双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扫了李健一眼,又落回手里的破罐子上,声音干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打铁?小伙子,你跟我说笑呢?拿什么打?你拿这野菜汤当淬火油啊?还是拿西北风当鼓风机?”
“我们有野菜!”李健早有准备,示意狗蛋把半筐新鲜的灰灰菜和苦菜递上前,“您看,水灵灵的!先付定金!等秋收了,土豆下来,再给您补上工钱!管够!”
孙铁匠瞥了一眼那绿油油的野菜,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用。没炭,没正经铁料,没力气。三无产品,打出来的也是废铁,白费劲。”说罢,又低头去对付他的破罐子,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李健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蹲到孙铁匠旁边,压低声音,像在策划什么惊天阴谋:“孙师傅,炉子,我们帮您重起!铁料,我们想办法去淘换点破铜烂铁!力气活儿,我们全村青壮轮着来!您就出您这双点石成金……不,点铁成器的手!您指挥,我们干活!怎么样?”
“重起炉子?”孙铁匠终于再次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李健,眼神里写满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书生懂个锤子”,“你会砌炉子?知道风口朝哪儿开?知道烟囱多高合适?”
“不会可以学啊!”李健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实践出真知!您是总工程师,我们是施工队!保证指哪打哪,绝不偷懒!”
也许是李健眼中的真诚(和那半筐野菜)起了作用,也许是太久没听到打铁的叮当声手痒了,孙铁匠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试试吧。”
“得嘞!”李健一跃而起,“王家峁土法炼铁暨农具革新事业,今天正式启动!”
于是,王家峁历史上最像行为艺术的“工业建设”拉开了帷幕。打谷场边上,被划定为“重工业区”。李健亲自挂帅,带领着青壮队,按照孙铁匠的现场指挥(主要是呵斥和纠正),开始了浩大的工程。
第一步:选址挖坑。要求地面平整,土质结实。大家吭哧吭哧挖下去三尺,露出老黄土。
第二步:夯土为基。没有石夯,就用捡来的大石头绑上木棍,几个人喊着号子抬起来往下砸,砸得地动山摇,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地基抗震测试。
第三步:砌造炉壁。没有耐火砖,就用黄泥混合晒干的马粪(据说能增加粘结性和耐热性?)、碎麦秸,一层层糊上去。炉子形状有点像放大了的葫芦,又有点像发育不良的灯塔,歪歪扭扭,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粗犷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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