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212章 墨韵千载 器鉴风华

谢珩自阳世归来，步履从容地踏过连接阴阳的界限，周身还萦绕着些许人间烟火气，便径直先去了那汇聚忘川文华菁英的“三世楼”。

楼阁巍然，隐于一片灵秀竹林之后，飞檐斗拱间流淌着岁月的沉淀。他于顶层的“藏珍阁”内，取出发髻间那枚光华内敛的乾坤镜，镜面微漾，一道凝实着无尽墨韵与历史魂光的虚影被缓缓引出，正是书圣王羲之那卷《兰亭集序》的真魂印记。谢珩以自身仙力为引，辅以忘川本源气息，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印记拓印、固化于两枚特制的“神魂玉简”之上。玉简温润，其上仿佛有流水潺潺、惠风和畅之景隐约浮动。

完成此事，他方才回到桃源居稍作休憩。不出半日，闻讯而来的李世民便已至门前。这位开创贞观盛世的帝王，此刻脸上竟带着几分近乎少年人的急切与期盼，全无平日朝会时的沉肃。

“使君，那《兰亭》……”李世民甫一入门，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目光灼灼。

谢珩莞尔，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又变戏法般呈上一卷以忘川灵丝仿古纸、灵墨摹写装裱的卷轴。“陛下，真迹神魂已凝于此简，可观其神；此卷乃依真迹魂韵所摹，可赏其形。原帖……终究需遵循历史轨迹，谢某不便擅动，然此二者相合，与亲见真迹已无二致。”

李世民双手微颤地接过，当即就在谢珩的书房内徐徐展开摹本卷轴。当那熟悉又魂牵梦萦的笔迹映入眼帘时，他呼吸都为之一窒，手指虚悬其上，沿着字迹的脉络轻轻移动，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兰亭溪畔的那份洒脱落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好啊！神韵俱在，形质兼得！”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极度满足的光彩，对着谢珩便是深深一礼，“使君成全之德，世民没齿难忘！”

谢珩侧身避过，温言道：“陛下言重了，此乃谢某分内之事。”

心愿得偿的李世民，抱着玉简与卷轴，如获至宝般离去，想必是要回到居所细细品味，与记忆中的惊鸿一瞥再度重逢。

此事在名士云集的忘川，自然并非隐秘。尤其对于某些格外关注帝王言行、以匡正辅弼为己任的臣子而言，更是如此。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谢珩处理完积压的公务，信步于忘川那光影迷离、汇聚了各方奇趣之物的市集。但见饕餮居新出的“冰镇荷露糕”前围了不少人，苏轼正与佛印争论着是甜口更佳还是该加以辣酱；范蠡的通衢宝阁外，石崇声若洪钟，正与那少年商圣讨价还价，要为绿珠再添一套“星辰纱”裁制的舞衣；远处长恨阁方向，隐约传来公孙大娘剑器舞动的破风之声，与杨玉环的霓裳曲相和，引得不少魂灵驻足。

就在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喧嚣中，谢珩于一个售卖冥界奇花异草的小摊前，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着唐代深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眉宇间惯常凝聚着一股忧国忧民、刚正不阿的执拗之气，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虽落在摊位的“幽昙花”上，神思却早已飞远。正是郑国公魏征。

“玄成公，好雅兴。”谢珩含笑上前，语气温和地打招呼。

魏征闻声转头，见是谢珩，神色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那双敢于直谏君王、洞察世事的眼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挣扎，最终，所有话语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唉……”

谢珩观其神色，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却仍故作不解，关切问道：“玄成公何故叹息？可是在此地有何不适，或是对谢某有何指教？”

魏征抬眸，目光如炬，直视谢珩，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痛心：“使君何必明知故问？老夫……老夫听闻，使君前番远赴阳世，历经奔波，只为替陛下寻回那一卷《兰亭集序》？”

“确有此事。”谢珩坦然承认。

“使君！”魏征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带着谏臣特有的铿锵，“陛下乃一代明君，开创贞观之治，功在千秋。然，即便明君，亦有其私欲偏好。陛下酷爱书法，尤痴迷王右军《兰亭》，此乃人所共知。然此物终究是玩好之物，于国于民，并无寸益！陛下一言，使君便劳心劳力，远涉阴阳……这，这岂非是纵容君王之私欲？长此以往，忘川使君之责，难道竟成了满足个别人一己之好的工具？老夫……老夫实难认同！”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金銮殿上，面对可能出现的“奢靡”苗头，便要挺身而出，直言劝谏。

谢珩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在魏征语毕后，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淡然笑容。他并未直接反驳，只是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玄成公之心，谢某明白。只是，其中缘由，并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公若有余暇，不妨随谢某去一个地方，或许能解心中疑惑。”

魏征眉头紧锁，不解谢珩此举何意，但见他笑容温和，目光清澈，不似作伪，沉吟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也罢，老夫便随使君一行，倒要看看，使君有何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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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从前有个忘川郡请大家收藏：()从前有个忘川郡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喧嚣的市集。谢珩步履从容，引着满腹疑云的魏征，穿过层层灵雾缭绕的竹林小径，最终来到了那座巍峨肃穆的“三世楼”前。

仰望这栋汇聚了无数文明印记的宏伟建筑，魏征眼中闪过一丝震撼。楼高不知几许，飞檐如翼，直插朦胧天际，墙体并非凡木砖石，而是一种温润如玉、内蕴灵光的材质，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墙体表面缓缓流转，散发着亘古、浩瀚的气息。

“此乃三世楼，忘川收藏典籍、文物之所。”谢珩简单介绍，随即以自身气息引动楼门禁制。沉重的石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里更加令人惊叹的景象——外面看似有限的楼体，内部空间却运用了无上法力拓展，浩瀚如星空穹顶，无数书架林立，其上典籍如山如海，散发着各色灵光，如同星河璀璨。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香、以及历史沉淀特有的厚重气息。

魏征虽为名臣，见识广博，此刻也不禁为这超乎想象的文明宝库而心神摇曳。谢珩并未在楼下层的典籍区停留，而是直接引着魏征，踏着灵光凝聚的阶梯，盘旋而上，直达一处更为幽静、防护也明显更为森严的殿阁。

此殿名为“遗珍殿”。殿内光线柔和，源自穹顶镶嵌的无数夜明珠与自行发光的灵晶。四周是直达殿顶的巨大橱架，材质非金非木，流光溢彩。架子上，并非摆放着实物，而是一道道被柔和光晕包裹、凝实如真的器物虚影，或书画卷轴，或陶瓷青铜，或玉器古玩，每一件都散发着独特的历史韵味与灵性光华。

“这是……”魏征目光扫过那些光晕中的物件，纵然是他，也辨认不出其中大半。

谢珩走到一处橱架前，指着其中几道尤为引人注目的光影：“玄成公请看，这是《兰亭集序》真迹神魂所凝之影，旁边这份，是《清明上河图》。”他的手指移向另一幅描绘着汴京繁华景象的长卷虚影，“还有这一卷，《洛神赋图》。”

听到《洛神赋图》，魏征目光一凝，上前几步，仔细端详那光晕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形象，以及那充满魏晋风骨的笔触。他沉吟道：“曹子建《洛神赋》，文采斐然，寄托深远。至于此图……可是顾恺之顾长康所绘？”他所在的年代，距顾恺之不远，对其画圣之名素有耳闻。

“玄成公果然博闻。”谢珩赞许地点点头，“正是顾恺之真迹之神魂。然公可知，此画在你身故之后，于人间流传之命运？”

魏征摇头，他对此自是无从知晓。

谢珩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历史的沧桑，缓缓道来：“此卷真迹，命运多舛。历经南北朝、隋唐五代，几度易主，曾入宋廷内府，亦流落民间。后世摹本迭出，然神韵已失其真。至后世明清，真迹早已渺不可寻，仅余后世摹本数卷，虽亦珍贵，却再难复见顾长康笔下那‘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的绝世风采。战火、天灾、时光消磨……多少如《洛神赋图》真迹般的瑰宝，就此湮没于历史长河，后人只能凭借文字记载与不尽完美的摹本，遥想其当年光华。”

魏征静静地听着，眉头微蹙，他虽耿直，却非不通情理，谢珩话语中透露出的文明传承之艰难与遗憾，让他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作为臣子，他追求的是当下的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却未曾过多思虑千百年后，那些代表着一个时代精神与技艺巅峰的“无用之物”的命运。

见魏征若有所思，谢珩不再多言，转而走向殿内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一个造型略显奇特、与周遭古朴雅致器物风格迥异的大瓶虚影。此瓶体型硕大，口部略撇，颈部粗短，肩部丰满，腹部圆鼓，圈足外撇。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色彩，瓶身从上至下，竟装饰着色地釉彩、釉上彩、釉下彩等多达十数种不同工艺、不同色调的釉彩与纹饰，密密麻麻，琳琅满目，红艳、靛蓝、明黄、碧绿、茄紫……各种浓烈鲜艳的色彩交织在一起，绘有花卉、蕉叶、螭龙、如意、勾莲、回纹等繁复图案，一眼望去，只觉得绚丽缤纷到了极致，甚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俗气”与奢靡。

谢珩小心翼翼地将这道虚影引至殿中一张宽大的灵玉案上，使其在柔和光线下更显清晰。他笑着看向面露讶异与不解的魏征，问道：“玄成公，可知此为何物？”

魏征仔细打量了半晌，摇了摇头，坦诚道：“此物……造型古怪，釉彩之繁复，颜色之绚烂，堪称穷工极巧，然……老夫前所未见，亦觉……过于堆砌，失之雅正。”他说话依旧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观感。

“此瓶名为‘各种釉彩大瓶’，因其集历代釉彩工艺之大成，后世亦有‘瓷母’之称。”谢珩解释道，“乃是大唐之后近千年，清朝一位年号为乾隆的皇帝在位时，督陶官唐英奉旨，汇聚当时景德镇最顶尖的匠人，耗费无数心力，反复试验烧造而成。”

“乾隆……清朝……”魏征喃喃，这些对他而言皆是陌生的后世朝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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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从前有个忘川郡请大家收藏：()从前有个忘川郡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不错。”谢珩指着大瓶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釉彩，细细分说，“公且看，这瓶身上，共施用了仿哥釉、青花、松石绿釉、窑变釉、斗彩、粉青釉、霁蓝釉、粉彩、珐琅彩等多达十几种不同的釉彩。每一种釉彩的烧成温度、窑内气氛要求皆不相同，要将它们成功地集中于一体，且每一处釉色都达到完美，其难度超乎想象，可谓陶瓷烧造史上技艺的极致挑战，是当时景德镇官窑技术水平的巅峰体现。”

他顿了顿，看着魏征脸上那由最初的不以为然逐渐转为惊愕的神情，继续道：“在当时，乃至其后很长一段时间，许多人视此瓶为炫技之作，认为它风格浮夸，不过是满足了帝王追求‘十全武功’、‘集大成’的虚荣心，是劳民伤财的‘奇技淫巧’。然而，在后世学者与真正懂行之人眼中，此瓶之价值，远超其外观所带来的争议。”

谢珩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洞见：“它并非简单的堆砌，而是一部立体的、浓缩的中国陶瓷工艺史。从宋代的单色釉审美，到元明的青花、斗彩，再到清代的粉彩、珐琅彩……历朝历代最具代表性的釉彩技艺，都能在此瓶上找到其身影与传承。它证明了那个时代的工匠们，对火候、泥性、釉色的掌控已达到了何等登峰造极的境界！其背后所蕴含的，是无数匠人智慧的结晶，是探索工艺极限的勇气，是一个时代物质文明与科技水平的鲜活见证。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一种向后人无声诉说的、关于技艺、关于追求、关于一个庞大帝国气质的复杂故事。”

魏征听得怔住了。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色彩斑斓、在灵光下熠熠生辉的大瓶虚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原本只看到其外表的“俗”与“奢”，此刻经谢珩点拨，却仿佛穿透了那炫目的釉彩，看到了其下所承载的、沉重而辉煌的技艺传承与文明密码。他想起了贞观年间，朝廷也曾鼓励百工技艺，但那更多是为了实用，何曾想过，一件器物，竟能蕴含如此深意？

谢珩看着魏征变幻不定的神色，知他已有所悟，这才缓缓道出今日带他前来此地的真正目的，声音平和而坚定：“玄成公，现在你可知晓，谢某前往阳世，寻回《兰亭集序》，乃至收集这殿中诸多文物神魂，并非仅仅是为了满足太宗陛下，或任何一位名士的‘一己私欲’？”

他环顾这满殿的瑰宝虚影，目光深邃：“这些器物，这些书画，它们不仅仅是玩物，更是文明的碎片，是历史的眼睛，是无数先人心血与智慧的凝聚。它们在阳世，或因战乱，或因时光，或因无知，而损毁、而散佚、而蒙尘，最终消失在茫茫历史之中，后人再难窥其全貌。忘川，汇聚的是青史星辉，而文明的光芒，不仅闪耀于庙堂策论、诗词歌赋，也同样烙印在这些‘物’之上。”

“谢某所为，是希望能借忘川之力，为这些易逝的风华，寻一个永恒的归宿。让后至之名士，能于此地亲见《兰亭》神韵，能让顾恺之的笔触不再仅仅存在于传说，能让后世如‘瓷母’这般充满争议却意义非凡的器物，将其所代表的那个时代的技艺与精神，完整地呈现于后人面前。此乃忘川存续之另一重意义——守护文明之载体，让跨越千年的风华，于此彼岸之地，得以永续流传，供后人观瞻、研究、品味。”

谢珩的话语如清泉流淌，涤荡着魏征心中的块垒。他久久凝视着案上的“各种釉彩大瓶”，又转头看向那卷《洛神赋图》，最后目光落回神色平静而坚定的谢珩身上。

半晌，魏征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谢珩，郑重地深深一揖，脸上满是愧色与敬服：“使君……魏征，惭愧！是征……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只知拘泥于一时一事之利弊，未能体察使君守护文明薪火相传之深意与良苦用心。以己度人，妄加揣测，实乃……肤浅至极！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何为‘器以载道’，何为千秋之功！此前妄言，还请使君海涵！”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醒悟后的诚恳，亦是对自己先前狭隘的深深自责。

谢珩连忙上前扶起他，温言道：“玄成公快快请起。公以天下为己任，见君王有所好便心生警惕，此乃诤臣本色，何错之有？只是世间之事，往往并非非黑即白。谢某亦需感谢公之直言，能让谢某借此机会，一陈心迹。望公日后，仍能不吝赐教。”

魏征直起身，看着谢珩真诚的目光，心中感慨万千，那惯常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一个释然又带着几分敬重的笑容：“使君胸襟，魏征佩服。日后若有所见，定当与使君……坦诚交流。”

两人相视一笑，前嫌尽释。殿内，无数的文明瑰宝虚影静静散发着光华，仿佛在见证着这一次跨越时空的理解与共鸣。忘川的河水在楼外无声流淌，承载着前尘，也映照着未来，而这“三世楼”中的万千风华，将在永恒的彼岸，继续诉说着属于整个华夏文明的、璀璨而不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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