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98章 番外三：初试锋芒显 宴开群贤悦

夜凉如水，谢珩见柳云裳赤足站在冰冷的石板上，眉头微蹙，未再多言，俯身便将她打横抱起。柳云裳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脸颊瞬间绯红，好在夜色深沉，遮掩了她的窘迫。他步履沉稳，将她送回闺房床榻，再次为她掖好被角，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

“好生休息，莫再起身。”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柳云裳将半张脸埋入被中，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谢珩不再多留，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回到客房，他并未立刻入睡，方才庭院中她那句“愿为分忧”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未平。但他终究只是静坐片刻，便吹熄了灯烛。

翌日，两人皆因前夜迟眠，直至午后方才起身。用罢些清淡粥点，谢珩并未如常去郊外小院，反而对柳云裳道：“今日无事，便在城中走走，松弛心神。”

秋阳正好，两人信步闲游，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颇为热闹的勾栏附近。丝竹喧闹之声隐隐传来，谢珩脚步微顿，看了柳云裳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道：“进去坐坐？”

柳云裳点了点头。二人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台上正有一班乐师在演奏，曲调是时下流行的缠令，技艺尚可，却也带着几分刻板与匠气，台下看客反应平平，多有交谈饮酒者，真正凝神欣赏的寥寥。

柳云裳静静看着，目光掠过那些乐师或麻木、或讨好、或疲惫的面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若非遇见官人，云裳此刻，大抵也如他们一般，在此间挣扎，仰人鼻息，不知明日何在。或许……更糟，早已沦为那等纨绔掌中玩物，生死不由己。”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惘然与庆幸。一只温热的手掌悄然覆上了她置于膝上的手，轻轻握住。柳云裳微微一颤，抬眸看向身旁的谢珩。他并未看她，目光依旧落在台上，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道，却像一股沉稳的力量，瞬间熨帖了她微微起伏的心绪。

“往事已矣，不必再想。”他摩挲着她的手掌，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清晰，“前路如何，在你我掌中。”

他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这简单的话语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已让柳云裳心中最后一丝阴霾散去。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唇角漾开一抹释然的浅笑：“嗯。”

次日，两人精神恢复，便一同前往郊外小院。演练厅内，乐声比前日更为齐整凝练，显然诸位乐师得知演出在即，也都上了心。谢珩静立一旁，目光如炬，检视着每个人的状态与配合。柳云裳则穿梭于乐师之间，时而侧耳细听，时而轻言指出某处音准的细微偏差，或是对气息衔接、情绪转换提出建议。

“李先生的琴，引子再舒缓些，方能引出月下江流的开阔。”

“张老的笙，此处可再饱满三分，衬出波澜。”

“孙大家的琵琶，轮指疾而不乱，方能显出水珠溅玉之态。”

她言辞恳切，引据皆在音律本身，且往往能切中要害，令人信服。几位原本对她尚存些许疑虑的乐师，见她确有真才实学，态度也愈发恭敬起来。谢珩看着她在乐师间从容指挥、条分缕析的模样，与初来时那份生涩紧张已是判若两人，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转眼便到了与遇仙楼约定的演出之日。傍晚时分，谢珩雇了两辆宽敞的马车，载着乐班众人与乐器，再次进入汴京城。华灯初上，遇仙楼前已是车马簇簇，人声隐隐。

柳云裳虽是见过世面的，但以往只是作为单独献艺的乐伎，如今却是带领着一个乐班，肩负着谢珩的期望与乐班的名声，心情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踏入遇仙楼后台，但见人来人往，脂粉香气混杂，其他即将登台的舞姬、杂剧艺人正在忙碌准备，规模气象远非她往日所在的小勾栏可比。

一只温暖的手悄然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柳云裳抬头，正对上谢珩沉静的目光。“无妨，按平日练习的来即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柳云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挣开他的手，并非疏离，而是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她走到每位乐师面前，仔细为他们整理略显褶皱的衣袍，抚平琴囊笙袋上看不见的灰尘，低声说着鼓励的话语，检查每一件乐器的弦轴、簧片。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通过这些细微的举动，也能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

很快，前台的喧闹声渐歇，周掌柜派人来通知准备上场。雅集的宾客已然到齐，多是些文人墨客、富商殷户，气氛颇为风雅。

谢珩对众人微微颔首。柳云裳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位乐师，看到他们眼中或多或少的紧张，也看到了坚定的神色。她率先抱起琵琶，引领众人，从容步向前台。

帷幕拉开，灯光（烛火）聚焦。台下目光齐刷刷射来，带着审视与好奇。柳云裳端坐于乐队前方偏右的位置，她是琵琶手，也隐隐是乐班的灵魂。她与抚琴的李先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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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率先响起，舒缓而空灵，如月出东山，瞬间将场内的嘈杂压了下去。紧接着，柳云裳的琵琶如潺潺流水加入，笙声悠远，埙鸣低沉，笛音清越……各色乐器渐次融入，交织出一幅宁静而浩渺的月夜春江图。乐音时而舒缓，描绘着“江流宛转绕芳甸”的静谧；时而明快，模拟着“鱼龙潜跃水成文”的生机。柳云裳的琵琶轮指尤为出色，时如珠落玉盘，时如风拂柳丝，将月色水光演绎得淋漓尽致。乐班众人经过连日磨合，此刻心神凝聚，配合默契，竟无一丝错漏。

一曲终了，台下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许多宾客面露惊异，交头接耳，显然没料到这新立的乐班有如此水准。

稍事停顿，第二曲《鹧鸪天》响起。这是一支改编自词牌的欢快乐曲，节奏鲜明，旋律流畅，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与喜悦。琵琶与笙笛交相辉映，鼓点轻快，瞬间将气氛推向了**。宾客们有的跟着节奏轻轻叩击桌面，有的摇头晃脑，面露笑容，显然极为受用。

两曲奏罢，乐班成员在柳云裳带领下起身谢幕。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周掌柜站在台侧，胖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向谢珩这边拱手，显然对演出效果满意至极。

回到后台，众位乐师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自豪。第一次在如此规模的场合演出，并获得满堂彩，无疑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

“诸位辛苦，演出甚佳。”谢珩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后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云裳身上，带着清晰的赞许。

柳云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与谢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珩当即对众人道：“今日首演告捷，当庆贺一番。我已命人在会仙楼订下雅间，诸位收拾停当，一同前往。”

众人闻言，更是喜出望外。会仙楼乃东京第一等酒楼，他们平日哪里有机会去那里宴饮？

一行人再度来到金碧辉煌的会仙楼，酒保早已候着，引他们上了三楼一处极为宽敞雅致的包间。房间内陈设奢华，紫檀木桌椅，名人字画，窗外可见汴京夜景。

落座后，谢珩也未看菜单，直接吩咐酒保将店中招牌好酒好菜尽数上来。不多时，珍馐美馔便流水般呈上：除了前次尝过的签判厅羊羔、洗手蟹、莲花鸭签、荔枝白腰子，更有葱泼兔、决明兜子、三脆羹、羊头签等名菜，琳琅满目，香气四溢。酒则是更为醇厚的“仙醪”和甘甜的“瑶琨”。

谢珩率先举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乐师，最后落在身旁的柳云裳脸上，声音清朗：“今日乐班初试锋芒，便获满堂喝彩，皆是诸位尽心竭力之功，亦是云裳调度指挥之劳。此杯，敬诸位，愿日后同心协力，更上层楼！”

众人纷纷起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抚琴的李先生率先开口，语气诚挚：“谢官人谬赞！若非官人提供这等机会，又得柳大家悉心指点，我等焉有今日？李某敬官人，敬柳大家！”说罢，一饮而尽。

吹笙的张老也感慨道：“老朽操弄笙管数十载，今日方觉与诸位合奏，方是音律之真趣！多谢官人，多谢柳大家！”

弹琵琶的孙大家更是直接对柳云裳道：“柳大家技艺超群，调度有方，妾身佩服！”

一时间，觥筹交错，赞誉之声不绝于耳。柳云裳被众人围着敬酒感谢，脸颊绯红，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温暖。她偷偷望向主位的谢珩，他正与那李先生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在灯下显得格外清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望来，唇角微扬，举杯向她示意。

柳云裳连忙举起自己的酒杯，杯中是她不太敢多饮的仙醪，此刻却觉得甘甜无比。她与他隔空对饮，眼中笑意盈盈。

这一夜，会仙楼内暖意融融，酒香菜美，宾主尽欢。直到月上中天，宴席方散。谢珩安排了马车，将各位微醺的乐师一一送回郊外小院。

回柳府的马车上，柳云裳靠着车壁，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回想着今日台上台下的种种，想着乐师们由衷的感谢，想着周掌柜满意的笑容，更想着谢珩那赞许的眼神……

“官人，”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喜悦，“我们……真的做到了。”

谢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如同盛满了星子，温声道：“嗯，这只是开始。”

马车辚辚，驶向柳府。车外，汴京的夜市尚未完全沉寂，而车内，两颗心却因这初次的成功，靠得愈发近了。未来的路，似乎也在这一片暖意与星光中，变得清晰而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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