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 第30章 三酸二碱（1）

方琅琊立于一处新天地的门槛。

这里曾是方家一处废弃的丝绸染坊，如今，却被她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意志，重塑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所在。空气中，旧世界的残响尚未散尽——墙角石缝里浸润着的、属于茜草与靛蓝的陈年气息，与新世界的先声交织在一起——新伐木料的辛辣、石灰的干燥和一种属于金属与玻璃的、冰冷的秩序感。高窗投下的天光，穿透这片混沌，将无数飞舞的尘埃照亮，它们如同构成新世界的、无序而活跃的精灵。

这，是她的实验室。是她的衍化圣所，是她用以撬动整个时代的支点。

但她展现给这个世界的，却是一座精心构建的炼金工坊——一座东方实验室。

她深知，过于超前的科学，在这个时代，与巫术无异。而巫术，只会引来最严酷的审判与最彻底的毁灭。因此，她必须为自己的知识，披上一层这个世界能够理解、甚至能够敬畏的华丽外衣。她将现代实验室的安全与效率准则，巧妙地隐藏在了一套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宇宙观之下。

工坊的布局，便是一场无声的布道，一幅立体的、遵循着“五行”生克至理的宇宙缩图 。

“东方甲乙木，”她对身旁那些眼神里写满困惑与敬畏的匠人与仆役们解释道，声音清冷而沉静，“属震，主生发。故所有草木之属，皆归于此。”她指向东墙。那里，一排排新制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成堆的木炭、引火的干柴，以及她未来实验中可能用到的各种草药。这在她的脑海里，是“有机物与燃料储存区，远离火源，保持干燥”，但在她的口中，却成了对东方之神、神草“苏摩”执掌者因陀罗的尊崇。

她的手，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指向东南角。“东南离位，其性为火。”那里，几座新砌的砖石熔炉与蒸馏台沉默地矗立着，旁边是巨大的风箱。新制的玻璃冷凝管与曲颈甑，在光下闪烁着脆弱而危险的光泽。“此乃‘阿耆尼’之领域，火之神力，当于其位敬奉，方能驯其烈性，为我所用。”她内心的语言却是：“高温实验区，必须设置在下风口，并预留通风管道，以防有毒气体逸散。”

“南方丙丁火，然火尽则土生，”她继续道，“故南方属土，主‘杀伐’与‘寂灭’。”南墙下，摆放着沉重的石臼、石磨，以及一筐筐她费尽心力搜罗来的矿石原料——绿矾、硝石、岩盐。用以存放“杀死”金属的氧化物 。

“西方庚辛金，然金生丽水，”她的目光转向西侧，“故西方属水，主洗涤与溶解。”那里，是几口巨大的陶土水缸，一套用竹管和麻布搭建的简易过滤装置，以及一个引活水入内的渠口。这既是取悦水神“伐楼拿”的布置，也是她进行提纯、萃取等湿法操作的工作台 。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北墙。北方壬癸水，然水能生财，北墙下，是一排最为坚固的柜子，用以存放最终的成品。在印度神话中，北方是财富之神的居所 。那里，将是她存放这个时代最宝贵财富的地方——那五种即将被她创造出来的、足以颠覆世界的液体。

这番布置，在仆役与匠人们眼中，充满了神秘的、不容置疑的仪式感。他们不再将这里看作一个寻常的工坊，而是一座沟通天地、衍化万物的神圣道场。方琅琊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语言，为自己那来自未来的、最危险的知识，构建了一面坚不可摧的文化之盾。她不是在施行妖术，她是在探求宇宙的至理。

这场盛大的、孤独的演出，就此拉开序幕。

第一场伟大的造化，始于一块石头。

那是一种美丽的、带着一丝悲剧色彩的矿石——绿矾，其化学成分是七水合硫酸亚铁 (FeSO4?7H2O) 。在匠人们眼中，它被称为“绿矾”或“青矾”，是一种他们颇为熟悉的物料。自古以来，它便被用作入药、制墨、染布的原料，其性寻常，其用有道 。他们以为，大小姐只是要用一种更精细的手法，来提炼这块石头的某种已知属性。他们错了。方琅琊要做的，是唤醒沉睡在这块石头灵魂深处的、一头他们闻所未闻的狂暴巨龙。

仪式的第一步，是“净化”。在南方的“寂灭”领域，巨大的石臼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仆役们轮流挥舞着沉重的石杵，将那些闪烁着淡绿色光芒的晶体，一点点地捣成细密的粉末。粉末被摊在阳光下晾晒，去除表面的水分。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耐心与敬畏。

第二步，是“蜕变”，方琅琊称之为“龙之褪鳞”。她亲自将干燥的绿矾粉末装入数个她新烧制出的、拥有长长脖颈的玻璃曲颈甑中，瓶口微微向下倾斜。然后，她将它们小心地架在东南角的熔炉之上。

“文火。”她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炉膛里，燃烧的是最优质的木炭，火焰被控制得极为平稳。在低温的、均匀的炙烤下，曲颈甑内的白色粉末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流汗”，在自身的结晶水中融化，变成一滩浑浊的绿色液体 。随着温度的持续，水分不断蒸发，在冰冷的曲颈甑长颈内凝结成露珠，一滴滴地滑落，汇入末端的收集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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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曲颈甑内的物质彻底变为一蓬干燥、松散的灰白色粉末时，方琅琊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加焦炭！起武火！”

真正的危险，在这一刻降临。随着炉温的急剧升高，那白色的无水硫酸亚铁粉末，开始了剧烈的、本质上的分解。一场无声的化学风暴，在密闭的玻璃容器内悍然爆发。

2FeSO4ΔFe2O3 SO2↑ SO3↑

一股刺鼻的、令人窒息的、如同点燃了无数根火柴头的气味，猛地从曲颈甑的出口逸散出来。一个离得最近的年轻学徒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眼泪直流。

“退后！所有人，用湿布捂住口鼻！”方琅琊厉声喝道。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严厉。她早已预料到这一步的凶险。二氧化硫 (SO2) 和三氧化硫 (SO3) 的混合气体，是剧毒的、能严重灼伤呼吸道的“龙之吐息” 。她早已设计了一套简陋的排气装置——一根长长的陶土管道，从实验台一直延伸到屋顶之外。但在这简陋的条件下，任何一丝风向的改变，都可能造成致命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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