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录 第169章 工造司膳堂

应星那句“时间很紧”如同淬火的冷水，浇熄了范匠师等人最后一丝虚张声势的火焰。

空气凝固了片刻，只剩下远处工造司锻锤的沉闷回响隐约传来。

范匠师的脸由红转青，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吐出半个反驳的字。

应星列举的证据链完整无缺，直指罗浮工造司内部可能存在的疏漏或能力短板，更抬出了怀炎大师不容置疑的权威。

任何继续纠缠都只会自取其辱。

“哼！”范匠师最终只能重重一哼，甩袖转身，“既然怀炎大师如此笃定，又有高徒坐镇，我们罗浮工造司自然按图验收！范某告辞！后续事宜，自有专人对接！”

他几乎是带着身后的人狼狈而走，留下领路的管事在原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应星的眼神彻底变了，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应星师傅，您看……这验收……”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明日辰时，工造司甲字三号库房，点验首批‘破军弩’核心部件。”

应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卡尺，转身继续整理自己的工具箱，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些价值连城的精密工具才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世界。

“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管事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下。

小院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哇哦！”白珩第一个打破沉默，橘红色的身影旋风般冲到应星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小应星！帅！太帅了！你没看那姓范的脸色，啧啧，比吃了十斤黄连还难看！”

她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姐姐我差点就忍不住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了，结果你几句话就把他怼得哑口无言！不愧是怀炎大师的徒弟！”

景元也走了过来，脸上的好奇和探究已经彻底转化为纯粹的钦佩和热切：

“应星师傅，方才所言，字字珠玑，景元受教了！”他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关于那‘寒潭玄晶’淬剂和重心配比改良，不知……”

应星整理工具的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地瞥了景元一眼：

“改良图纸在朱明工造司甲级库房‘兵械卷·阵刀篇’第七十二柜。罗浮工造司若有权限，可申请调阅副本。若无……”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一个短生种匠人是否有权决定跨仙舟技术的传播，“可向怀炎师傅正式行文。”

景元：“……”

得，看来想偷师是没门了，流程还得走官方。

但他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更加炽热——有方向就好！

他立刻盘算着怎么去找师父或者长歌师伯疏通关系。

“哎呀，公事公办，公事公办！”

白珩笑嘻嘻地打圆场，一把揽过景元的肩膀，又试图去拍应星，再次被他一个细微的侧身精准避开。

白珩也不恼，早已习惯，自顾自地说：“小应星，别光顾着你的图纸工具啦！人是铁饭是钢，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金人巷新开了一家……”

“图纸需要复核。”

应星打断她，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卷巨大的“破军弩”核心图上，“明日验收，不容有失。”

“那也得吃饭啊！”白珩叉腰。

“工造司有膳堂。”应星回答得理所当然，目光依旧在图纸上游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模拟着某个能量回路的走向。

白珩和景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位天才匠人，简直是把“工作狂”三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行吧行吧，工造司膳堂就工造司膳堂！”白珩妥协，她深知应星的固执，“景元，走，我们也去尝尝工造司的大锅饭！”

景元自然求之不得，能多待在应星身边，说不定就能多挖点技术边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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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造司的膳堂远不如金人巷精致热闹，但胜在量大管饱，烟火气十足。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金属粉尘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匠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锻造的难点、材料的特性，声音粗犷而直接。

应星的出现，如同投入沸水的一块寒冰。

原本喧闹的膳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好奇、审视、探究、甚至不乏之前范匠师那伙人残留的敌意。

应星的名字和他刚才在客舍小院“舌战群匠”的事迹，显然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工造司。

他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打饭的窗口，要了最简单的一饭一菜一汤。

他端着餐盘，无视了所有目光，找了个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腰背挺直如尺，开始安静而迅速地进食。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高效，精准，仿佛吃饭也只是维持身体运转的必要工序。

白珩和景元也打了饭，厚着脸皮坐到了他对面。

“喏，尝尝这个，罗浮的特色腌菜，开胃！”白珩试图给应星夹菜。

应星的筷子轻轻一格，挡住了她的筷子尖：“多谢，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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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撇撇嘴，自己吃了。

景元则试图找话题：“应星师傅，方才见您看那图纸时，似乎对能量回路的第三节点有特别关注？可是有什么……”

应星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看向景元，眼神锐利如刀锋：

“‘游龙铰链’的元磁对冲相位差，在瞬时满功率输出时，存在百万分之三秒的临界震荡。虽在安全冗余内，但影响最终穿透力峰值。”

他简洁地点出了问题核心，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景元倒吸一口凉气。

百万分之三秒！这精度……他连想象都觉得困难！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这是触及了物理法则边缘的敏锐洞察力！

“那……可有解法？”景元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应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飞速推演。最终，他微微摇头：

“现有材料和符文体系下，极限如此。除非找到能瞬时稳定超高能元磁场的介质，或……改变基础能量传导规则。”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直面技术壁垒的清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这遗憾，并非因为无法解决，而是因为看到了那堵名为“物理极限”的巨墙。

这堵墙，对长生种而言或许可以慢慢磨，但对短生种的他来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一桌传来：

“哟，朱明来的天才少年，吃饭都这么‘严谨’？讨论百万分之三秒的误差？啧啧，到底是怀炎大师的高徒，眼界就是高啊！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只关心今天打的刀别卷刃就谢天谢地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陈旧烫伤疤痕的匠人，眼神不善地盯着应星。

他身边几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带着明显的排外和挑衅意味。

白珩眉头一拧就要发作，却被景元一个眼神按住了。

景元知道，在工造司这种地方，靠身份压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可能让应星更难立足。

应星放下筷子，用餐巾——一块洗得发白但异常干净的布——仔细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疤脸匠人，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纯粹的观察，仿佛在评估一件待加工的粗胚。

“刀卷刃，”应星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那桌的哄笑，

“问题通常不在刃口本身。淬火温度不均，回火时间不足，或是锻打时杂质未除尽导致晶界脆弱。若阁下方便，可将卷刃之刀取来，我可为阁下指出具体瑕疵所在及改进工序。”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精准地戳中了对方作为匠人最在意的技术痛点，甚至隐含着一层意思：你的技术不过关，才导致刀卷刃。

疤脸匠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涨红。

他本意是想嘲笑应星不接地气，结果对方反手就把他吃饭的家伙事儿批了个体无完肤！

而且那语气，平静得让人抓狂！

“你！”疤脸匠人猛地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咯响。

应星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微微偏了下头，仿佛在说：

要动手？请便。但他那双深邃黑眸中沉淀的某种东西——一种经历过无数锤打、淬炼出的冰冷沉静，让疤脸匠人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这小子……邪门！

“好了好了！张老三，吃饭就吃饭，吵吵什么！”

一个看似年长些的匠人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把疤脸匠人按了回去，又对应星尴尬地笑了笑，“应星师傅别见怪，他这人就这臭脾气。”

应星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台阶，不再言语，重新拿起筷子，继续专注地解决他面前的食物。

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让他多花一丝心神的资格都没有。

膳堂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变得极其微妙。

那些审视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忌惮和……复杂。

这个朱明来的短生种少年，不仅技术眼光毒辣到令人发指，连应对挑衅都如此……独特而有效。

他像一把没有鞘的剑，锋芒毕露，却又精准地只切割在“理”上，让人抓不住把柄，却倍感压力。

白珩看着应星平静的侧脸，又看看周围匠人们复杂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凑近景元压低声音道：

“看见没？小应星根本不需要我们‘罩’。他呀，自己就是最硬的‘壳’和最利的‘矛’！”

景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应星的眼神更加复杂。

敬佩之外，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在这个长生种主导的世界里，这个短生种少年正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对技艺的绝对掌控，在工造司这片钢铁丛林里，硬生生开辟出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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