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火 第268章 结识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车厢内，气氛微妙地融合着初识的客套与彼此试探的暗流。

李承乾倚靠在舒适的锦垫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江南葱郁的田野水泽，实则余光将对面楚亦然兄妹的神情尽收眼底。楚亦然，这位楚家年轻一代的翘楚，面容俊朗，举止温文有礼，言谈间滴水不漏，既有世家子的矜持，又不失商贾子弟的圆融。其妹楚兰芷，则如初绽的幽兰，安静地坐在兄长身侧，一双剪水秋瞳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少女的羞涩，偶尔在李承乾说话时飞快地瞥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苏兄，”楚亦然微笑着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关中气象恢弘，长安繁华甲天下，令弟神往久矣。不知与这江南水乡的温婉灵秀相比，苏兄更偏爱哪一种风致？”他巧妙地抛出一个话题，既是寒暄，也意在试探这位自称“苏承恩”的贵客的见识与偏好。

李承乾收回目光，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不疾不徐地回应：“楚兄此言，倒让我想起一句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中雄浑，养的是铮铮铁骨，开拓之气；江南灵秀，育的是文采风流，治世之才。各有千秋，难分伯仲。就如这马车，”他轻轻拍了拍身下的车厢壁，“行于关中大道，需其沉稳厚重；驶于江南水网，则贵其轻巧灵活。因地制宜，方为至理。”

他这番见解既避开了直接比较的锋芒，又隐含深意，听得楚亦然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拱手道：“苏兄高见！‘因地制宜’四字，道尽治国理政、经营家业之精髓。佩服！”

李承乾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什么，侧身从身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小匣中取出一物。那是一个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炉身线条流畅，布满细密如云纹的镂空，透着一股沉静的古意。

“楚兄既喜江南风物，不才偶得此物，或可助兴。”李承乾说着，又从匣内取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瓶，瓶中盛着半瓶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在透过车窗的光线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此乃‘宝树凝脂’，采自南海深处一种奇树的树脂，辅以数味香料秘炼而成。”

他打开琉璃瓶的塞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那香气初闻清冽如松风，细品又带着一丝暖甜的果韵，继而化为悠远的木质沉香，层次丰富，沁人心脾，仿佛将人瞬间带入雨后的原始密林，清新、神秘、生机盎然。

“好香！”楚亦然忍不住赞叹出声，连一直安静旁观的楚兰芷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巧的鼻翼翕动，显然被这前所未闻的奇妙香气所吸引。

李承乾用小银匙取了一点点凝脂，置于香炉的隔片上，又从火折引了一星炭火置于其下。微火炙烤下，凝脂缓缓融化，青烟袅袅升起，透过那云纹镂空逸散而出，香气变得更加醇厚悠远，却丝毫不显甜腻，反而有种提神醒脑、涤荡心胸之感。

“此香名为‘灵犀’，取其‘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李承乾介绍道，“焚之，可宁神静气，祛除旅途烦嚣，于静思或对谈时最是相宜。”

楚亦然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的香气，只觉精神一振，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不少，由衷道：“苏兄真是雅人！此等奇香奇物，价值连城，楚某今日得闻，已是莫大眼福鼻福。”

“楚兄过誉了，些许玩物，不足挂齿。”李承乾淡然收好香炉和凝脂，仿佛那真是寻常物件。这番举重若轻的姿态，更让楚亦然对其身份背景的猜测加深了几分。

见气氛融洽，李承乾又变戏法般从座位下取出一个细长的羊皮囊，拔开木塞，一股浓郁醇厚的葡萄果香混合着橡木桶的气息散发出来。“旅途漫漫，岂能无酒？此乃西域高昌进贡的‘紫玉浆’，窖藏十年方得此味。楚兄，楚小姐，若不嫌弃，不妨共饮一杯，驱驱寒气？”他示意王林取出三只精致的琉璃夜光杯。

楚亦然看着那色泽深紫近墨、酒液粘稠挂壁的葡萄酒，心中更是震动。这等品相的西域贡酒，即便在金陵楚家，也绝非轻易能得。这位“苏承恩”，出手之豪阔，品味之不凡，远超寻常世家子弟。他按下心中波澜，欣然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得品此佳酿，实乃幸事！”

清冽的紫玉浆注入剔透的琉璃杯，在光线映照下流转着宝石般的光泽。三人举杯相邀，轻轻一碰。

“请。”

“苏兄请，兰芷，你也尝尝。”

楚兰芷脸颊微红，学着兄长的样子，小口啜饮。酒液入口，先是微酸，继而甘甜馥郁的果香在口中爆开，单宁柔和顺滑，尾韵悠长。她从未喝过如此醇厚的酒，忍不住又抿了一小口，眉眼间流露出新奇与愉悦。

酒香、熏香在车厢内交织，伴随着窗外江南的风景和轱辘的车轮声。李承乾与楚亦然谈古论今，从江南的丝绸刺绣聊到关中的风物人情，从漕运商道谈到诗词歌赋。李承乾见识广博，言语精妙，常常有发人深省之语。楚亦然亦是家学渊源，反应机敏，应对得体。两人表面上相谈甚欢，气氛融洽，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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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承乾，一边从容应对，一边也在细致地观察着楚亦然。此人思维缜密，言语谨慎，处处透着精明，却又懂得适时藏拙，不显山露水。作为楚家着力培养的继承人，确实有其过人之处。那位楚家小姐楚兰芷，虽然话不多，但眼神灵动，显然心思细腻，此刻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好奇之外，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楚兰芷的确被眼前这位“苏公子”深深吸引了。他俊逸不凡，气度雍容，见识广博得令人惊叹。他随手拿出的香与酒，都是她闻所未闻的稀罕物。他谈笑风生，与兄长对答如流，那份从容自信，是她见过的那些所谓江南才俊身上从未有过的。尤其是他偶尔投来的目光，温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她心头莫名地一跳，脸颊又有些发热，只得低头假装研究杯中的美酒。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前行，车厢内，香气氤氲，酒意微醺。一场看似偶然的邂逅，一次宾主尽欢的结识，却在平静的表面下，为即将到来的江南风暴，悄然埋下了伏笔。楚家兄妹的戒备与好奇，李承乾的洞察与布局，都在这一路同行的马车里，无声地交织、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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