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导!”实习生小田举着对讲机跑进来,耳机线缠在手腕上像条慌乱的蛇,“投资方王总来了,说要亲自看联排,还带了个舞蹈老师,说要现场改动作,让苏老师把那段独舞加进去。”林夏合上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掉了出来——是当年排《牡丹亭》时捡的,父亲说“杜丽娘的台步得像花瓣飘,轻了没根,重了没魂”。铜铃的响声似乎还在耳边,父亲总说“好的舞台指导得像这铃,得知道光该打在哪,更得知道自己该站在暗里,别抢戏”。
投资方王总踩着锃亮的鳄鱼皮鞋走上舞台,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像在刮玻璃,每一步都透着不耐烦。他拍着苏晴的肩膀,金戒指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小苏啊,听我的,加段独舞,保证票房翻番。你看人家演唱会,哪个明星不秀段才艺?话剧也得与时俱进嘛!”舞蹈老师已经打开了蓝牙音箱,动感的音乐瞬间撕裂了话剧的沉郁氛围,像把剪刀剪开了块好端端的绸缎。
林夏突然按住音箱的暂停键,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剧场里回荡,像面被敲响的鼓:“王总,您看过老北京的胡同吗?宽的地方能过马车,窄的地方只能侧身走,可正是这种不规整,才藏着过日子的味道。舞台调度也一样,不是越花哨越好,得贴着人物的骨头走。”他指着背景板上的老槐树投影,树叶的阴影在地板上摇晃,“苏晴的角色从小在这棵树下长大,她奔向树的动作,该带着对根的眷恋,膝盖得像沾着胡同的土,不是街舞的张扬,那股子劲儿不对。”
苏晴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我试试林导说的碎步。”她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蜷缩着抓住木纹,像抓住了什么实在的东西。当她按着林夏的指导走完那段调度时——碎步急促却不慌乱,身体前倾却不狼狈,手臂的摆动像在拨开看不见的人群——乐池里的钢琴声不自觉地慢了半拍,老张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个温柔的弧线,那是父亲当年最爱用的手势,像在托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比如段舍不得说出口的台词,比如滴藏在眼角的泪。
王总的脸色很难看,嘴角撇得像把没开刃的刀,却没再坚持。联排结束后,苏晴在后台找到林夏,手里拿着双芭蕾舞鞋,缎面已经有些发黄:“其实……我小时候学过六年芭蕾,后来拍电影,好久没好好走步了,都忘了怎么用脚说话。”她的指尖划过鞋尖的缎面,那里磨出的毛边像圈细密的皱纹,“刚才走碎步时,突然想起老师说的‘用足尖呼吸’,原来您是对的,情绪真的能让人忘了步数。”林夏从道具箱里翻出双软底练功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父亲给剧团的老旦做的:“明天试试这个,贴脚,能更好地控制步幅,像穿着袜子踩在自家炕头,踏实。”
深夜的剧场只剩下林夏一个人。他坐在父亲的帆布椅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小田发来的视频——白天苏晴走碎步的片段被观众拍下来发在网上,配文“这几步走得我鼻子发酸,像看见我妈当年送我去车站的样子,没跑,可每一步都透着舍不得”。下面有两百多条评论,都说“这段没看懂走位,却看懂了心情”。他摸出父亲的工作笔记,在新的走位图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舞台深处的暗角,像在回应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的标记。
舞台的追光灯突然灭了,暗角的阴影漫过来,将他轻轻包裹,像沉进温暖的水里。林夏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舞台指导就像追光,得知道光该打在哪,更得知道自己该站在暗里,看着演员在光里发光,这就够了。”他起身关掉最后一盏工作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和记忆里父亲的脚步声渐渐重合——一步,两步,不急不躁,跟着心里的节奏,走向下一个等待被照亮的舞台。
第二天一早,苏晴穿着软底鞋来排练,她主动要求把那段独舞换成了段缓慢的旋转,裙摆展开的弧度刚好遮住背景板上的块污渍,像给老墙补了块温柔的补丁。王总来视察时,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排练观众——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没再提改动作的事,只是拍了拍林夏的肩膀:“你这暗角待得挺值。”
林夏笑了,目光掠过舞台深处的帆布椅,阳光从天窗漏下来,在椅面上的红布补丁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朵正在慢慢开放的花。乐池里的钢琴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节奏里多了点说不出的从容,像条缓缓流淌的河,载着演员的脚步,载着父亲的老规矩,也载着那些藏在走位图背后的心事,慢慢向前。
道具间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林夏知道,只要这铃声还在,那些藏在暗角的坚持就不会消失。就像此刻,演员们的脚步声与钢琴声交织,在空旷的剧场里织成张无形的网,网住了所有奔涌的情绪,也网住了那些不肯被秒表驯服的时光——它们在舞台上慢慢走,慢慢等,等着某个观众突然红了眼眶,说“这几步,像极了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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