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烬 第48章 沃伦的抉择

第七庇护所“蚁巢”的主控室，已然沦为一片被无形风暴席卷的废墟。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脏”输出功率的曲线，在经历了短暂而诡异的微弱反弹后，再次义无反顾地滑向代表着彻底崩溃的深渊。刺眼的红色警报指示灯如同垂死巨兽不甘的瞳孔，执拗地旋转着，将不祥的光芒投射在每一张写满绝望和疲惫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过热元件的焦糊味、冷却液泄漏的微甜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人类极限压力下分泌的肾上腺素与冰冷汗液混合的、近乎绝望的气息。技术人员们如同梦游般在控制台间穿梭，声音沙哑地交换着徒劳的指令，试图稳住那不断恶化的局势，但每一次努力都像是用沙土去填补决堤的洪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沃伦所长僵立在指挥席前，如同一尊被冻结在绝望瞬间的石雕。他那张历来以冷静和权威示人的面孔，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的嘴唇边缘微微抽搐，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情绪。他的左眼——那只精密而冰冷的机械义眼——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着，处理着海量的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其内部处理器甚至因为过载而散发出微弱的焦糊味。而他的右眼，那只属于血肉的原生眼睛，则空洞地凝视着主屏幕下方某个不断跳动的、代表着“摇篮”禁闭层能量扰动的异常数据流，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恐惧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狂怒。

巴顿最后传来的、经过高度加密的紧急战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目标已突破至‘摇篮’核心区……‘守护者’AI已被激活并表现出异常配合态度……其权限正在提升……正在接收未知数据流……我方强行破拆受阻，对方启动了某种未知防御系统……请求最终指令……”

阿灼……那个来自管道区的、如同瘟疫般突然出现的少年……他不仅活着闯入了绝对的禁区，竟然还……得到了“摇篮”的认可？甚至可能在获取只有委员会最高层才有权接触的核心信息？！

这怎么可能？！这彻底违背了所有的协议和安全条例！那该死的AI为什么会回应他？！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特殊、穿透了所有嘈杂背景音的、代表着最高优先级和绝密等级的通讯提示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从沃伦的私人加密终端深处响起。

这个频率……这个编码……

沃伦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他几乎是机械般地、僵硬地抬起手，挥退了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用几乎要捏碎合金的力度，按下了接听键。

没有影像，只有经过多重加密和扰频处理的、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响彻他的耳膜：

【发信源：联合委员会 - 安全仲裁庭】

【接收方：第七庇护所‘蚁巢’所长，沃伦】

【指令编码：Omega-7 ‘净化之火’】

【指令内容：目标：‘燧石’项目核心个体，编号：AZ-07（阿灼）。】

【行为判定：确认已突破所有安全边界，非法接触并可能激活‘摇篮’核心设施，获取受限信息。判定为：最高等级潜在污染源及不可控变量。】

【最终裁决：立即执行‘最终评估’。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确保目标彻底无效化，并回收其携带的所有可能关联物品（特别是异常金属制品）。】

【补充指令：清除行动需绝对保密。如遭遇‘摇篮’防御系统抵抗，授权临时提升冲突等级，但需最大限度避免对‘摇篮’主体结构及‘火种’保存库造成损伤。】

【确认要求：收到指令后，立即回复执行代码。行动完成后，提交详细报告。】

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指令，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重重砸下。

“最终评估”……

沃伦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太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了。那不是评估，那是灭绝！是委员会对于一切可能威胁到“火种计划”绝对安全的因素，所采取的最终、也是最冷酷的解决手段——物理清除。

他们命令他，立刻杀死阿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主控室内所有的喧嚣和警报声都瞬间退去，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沃伦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还在耳边残酷地回响，以及屏幕上那条依旧在无情下跌的能源曲线。

服从？还是……反抗？

这两个选项，如同两条剧毒的荆棘之路，在他眼前狰狞地展开，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注定鲜血淋漓，万劫不复。

服从命令？

这意味着立刻授权巴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着与“摇篮”防御系统发生直接冲突的风险，将那个少年和他所拥有的一切秘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这样做，他可以保全自己作为所长的权威和地位，维持与委员会之间那脆弱而危险的“信任”，或许还能暂时稳住“蚁巢”那摇摇欲坠的秩序。这是最“安全”、最符合规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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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冰封之烬请大家收藏：()冰封之烬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但是……

沃伦的眼前闪过阿灼那双混合着恐惧与倔强的眼睛，闪过他双手迸发出赤红火焰、蒸发冷却液拯救同伴的画面，闪过他站在“心脏”核心区，仅凭“直觉”就一次次将系统从崩溃边缘拉回的奇迹……这个少年身上所蕴含的、那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和可能性，或许是“蚁巢”唯一的、真正的希望之火。毁灭他，是否就等于亲手掐灭了这黑暗中最后的一丝光亮？

更重要的是，委员会这道指令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和……急切。他们甚至不等他的详细报告，就直接下达了灭绝令。他们害怕了？他们在害怕什么？害怕阿灼从“摇篮”中获得真相？害怕失去对局面的控制？这道指令，究竟是为了保护“火种”，还是为了……灭口？

反抗命令？

这意味着违抗委员会的直接指令，庇护阿灼，甚至……尝试与他合作？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阿灼的价值远大于他带来的风险，赌他真能创造奇迹，赌委员会的手伸得没那么长、反应没那么快。

但这可能吗？委员会对庇护所的控制是根深蒂固的。巴顿和他的安保部队会听从谁的指令？一旦抗命，他沃伦立刻就会从所长变为叛徒，失去一切权力和庇护，甚至可能被“清除”。而阿灼……那个少年真的可靠吗？他的力量如此不稳定，他的心智是否成熟到足以应对这滔天巨浪？与他合作，是否无异于与虎谋皮，最终引火烧身，加速整个庇护所的毁灭？

更何况……“摇篮”的真相……“方舟”的指令……“生命维持系统”那残酷的本质……这些沉重如山的秘密，一旦被彻底揭开，所带来的冲击和混乱，恐怕远比能源危机本身更加致命。维持现状，哪怕是一个残酷的、建立在谎言上的现状，至少……还能让大部分人活下去。揭开真相，带来的可能是彻底的疯狂和自毁。

秩序的维护者……还是真相的揭露者？生存的保障……还是道德的底线？

沃伦感到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裂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一方是他数十年来所信仰和维护的等级、秩序、绝对服从的钢铁法则，是确保文明火种延续的冷酷必要性；另一方则是他身为人、作为这数千幸存者领导者内心深处那未曾完全泯灭的良知、对希望的本能渴望，以及一种被更高层权贵视为棋子和消耗品的强烈愤怒与不甘。

他想起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居民，想起那些因为能源配给不足而悄然死去的老人和孩子，想起自己为了维持这该死的“效率”而签署的一道道残酷命令……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满足“方舟”那贪婪而冰冷的食欲吗？他沃伦，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维持着“蚁巢”的运转，最终在委员会眼中，是否也只是一个更好用的、“损耗率”更低的“活性组件”而已？

“所长！”一名技术官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天人交战，“生活D区发生大规模骚乱！民众在抢夺最后一批高热口粮！安保部队无法完全压制！”

又一条坏消息。秩序正在从最底层开始崩坏。

沃伦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那一个个代表着混乱和绝望的红点，最终再次落在那条无情下跌的能源曲线上，以及……那个代表着“摇篮”异常活动的数据流。

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为了秩序，还是为了生存，他都必须做出决定。立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了指挥席。冰冷的合金座椅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他伸出手，手指悬停在那冰冷的、等待着输入“确认执行”代码的终端键盘之上。

他的手指在颤抖。

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咆哮。

一个声音冰冷如铁：“服从！清除威胁！维持秩序！你是所长，这是你的职责！个体的牺牲无关紧要！文明的存续高于一切！”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执拗：“反抗！抓住希望！为了活着的人！揭开真相！不要再做屠杀自己人的刽子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通往“摇篮”的、如今已被巴顿部队重重围困的闸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壁垒，看到那个身处风暴中心、可能正在接触终极秘密的少年。

那个少年，是灾难的火种……还是……唯一的救赎？

沃伦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一生中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如此沉重的抉择。每一个选项的背后，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最终，他的眼神猛地一凝，颤抖的手指骤然停止。一种破釜沉舟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疯狂决绝的光芒，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他做出了选择。

他的手指没有落在“确认执行”的代码上，而是猛地敲下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连接着巴顿私人加密频道的通讯按钮。

通讯接通，另一端传来巴顿冷静而等待指令的声音：“所长？”

沃伦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和……不容置疑。他对着通讯器，一字一句地，下达了他职业生涯中最为冒险、也可能最为致命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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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通讯那头，巴顿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所长，委员会的命令……”

“执行我的命令！”沃伦猛地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立刻将你的人从闸门口撤开！建立警戒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包括你自己！没有我的直接命令，绝对不准对目标开火！听懂了吗？！”

通讯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足足过了五秒钟，巴顿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深沉的疑虑：“……明白。执行命令。撤离并警戒。”

通讯切断。

沃伦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制服内衬。

他抗命了。

他选择了庇护那个少年，选择了去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选择了……反抗委员会。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轻松感同时席卷了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委员会绝不会放过他，巴顿的忠诚也绝非无限，而“蚁巢”的未来，更是悬于一线。

他颤抖着手，再次操作控制台，没有回复委员会的指令，而是将其标记为“收到，执行中。”——一个微妙的、可以争取少许时间的模糊状态。

然后，他调出了另一个加密通讯频道，连接向了技术官凯拉的实验室。他知道，凯拉一定也深处漩涡之中，并且很可能与阿灼保持着联系。

通讯接通，背景是凯拉极度紧张和警惕的呼吸声。

沃伦没有废话，直接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凯拉技术官……我知道你和阿灼……告诉他……”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才说出下面的话：

“……我为他争取了……有限的时间。”

“让他……证明给我看。”

证明他的价值，证明他的力量，证明他……值得这场豪赌。

证明希望，真的存在。

说完，他直接切断了通讯，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审判。

主控室内，警报依旧长鸣，能源曲线依旧下跌。

但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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