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雄 第2043章 鬼祟

赵主事不出意外的醉倒在席上，就让人挺扫兴的。

程大胡子无奈的叫人过来会账，随手把账结清，又加了十个银宝，跟意犹未尽的崔三郎两个说，“你们两个接着乐呵，姐夫和赵主事都是有公务在身的人，忙着呢，不好在此留宿。”

崔三郎自无不可，武元爽却是个场面人，客套了几句，想着过后自己叫人再去欢乐，反正天色还早嘛。

不能头一次见面，就占人便宜。

程大胡子笑着一巴掌拍在崔三郎的脑袋上，和教训儿子似的道：“你瞅瞅人家，再看看你，哪里像个姓崔的？”

崔三郎也不敢扎刺，今晚他是见识了这位姐夫的气派，自忖只在人情世故上面来讲，他崔三拜师都不为过。

其实也就是青州崔氏遭了难，不然往前几十年，崔氏子弟再是落魄，也断不至于沦落到他这种地步。

竟然要去打打散工才能维持生计。

那会光他这个姓氏，就价值千金，哪里会有客居京师，无以为继之忧？

程大胡子也会说话，教训一句，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了亲近，又接着道：“你叔父与我是旧交，又把女儿托付给了我，咱们如今是一家人。

你们也都知道的，去年到今日，辽东有事，姐夫在兵部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你，你也是的，有了为难竟然也不登门，这不是自外于人吗？

你姐夫我官虽不大，朋友却交了不少，别怕给你姐夫找麻烦，有事尽管来寻我便是。

记得，过两天到兵部来找我，咱们把事定下来。”

几句话说的崔三郎心里热乎乎的，之前的那点顾虑早已不翼而飞，反而有些惭愧，到了京师这么久，顾着自家的脸面，疏远了亲戚，确实是他的不对。

等两人把程大胡子送出去，又回到小院之中，两人没急着吃吃喝喝，在院子里说上了话，此时武元爽忍不住就问，“之前听你提起姐夫，语焉不详的，原来竟是如此人物。

别的先且不提，只这出手也过于大方了些吧？家中可有来历？”

只一顿饭的工夫，武二郎这姐夫叫的已是非常顺溜，可见程大胡子交朋友的功夫愈发精深了。

糊弄侍郎家的败家子和玩闹一样。

不过程大胡子出手确实大方的让武元爽惊讶，随手就几十个银宝甩了出来，一点不见犹豫，没点家底可不成。

崔三郎现在多少有点斯德哥尔摩症状，听了这话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道：“以前在家中闭门读书，也不晓得有了这门亲戚。

来京师之前，叔父才传书告知母亲……”

不得不说一句，崔三郎是单亲家庭，父亲早年在河南任职，殁于战乱多年，一家人躲避兵祸的时候，他大哥走散了，至今未曾寻得，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二哥早幺，出生没几天就病死了。

他还有两个姐姐，一个战乱时饿死了，一个嫁给了张须陀麾下部将，丈夫随张须陀战死在了河南，如今寡居在家。

也就是说他们一家三口人，却有两个寡妇，崔三郎自小就没享几天福，不然也不会卑微至此。

也就是前些年崔信做了齐郡太守，家中这才缓过来，崔三郎由此也才能继续进学，学业都给落下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有天赋的人，学了几年勉强过了道试，在母亲严令之下，这才入京赶考。

其实以他自己的意思，反正过了道试，与其远赴长安赶考，不如在叔父身边做个吏员，寻机入仕来的妥当。

只是他母亲是大家出身，又嫁到了崔氏门中，见惯了崔氏英才，心气高的很，只想让崔三郎光明正大的出仕。

来到长安之后一如崔三郎所料，科举不第，只能流落在长安没个着落。

可以说，青州崔氏遭了大难，只不过这些苦处也没地诉说，而且崔三郎自己也非什么上进之人。

对家里人常说的崔氏如何如何，并无多少触动，反而心烦的很。

…………

“之前不好背后说人，毕竟生疏……可二郎既然见了，我也不瞒着二郎，咱这姐夫姐夫的叫着，你只知道他姓程，他大名叫程知节，字义贞，后来感觉与年号相冲，改字为咬金。”

老程其实原名就叫程咬金，后来改名程知节，现在则改成程知节，字咬金了，显然都是当年从匪闹的。

武元爽觉着有些耳熟，想了想才迟疑道：“王世充？”

崔三郎看着武元爽点了点头，心说你这下知道咱为何不愿意细说了吧？那根本不是妾不妾的事，而是咱这姐夫来历的关系。王世充和宇文化及是一路货色，都有弑君之恶，战乱时节成王败寇还不怎的，可等到天下大定之时，王世充和宇文化及，甚至是李渊肯定都要担上背主之名的。

武元爽这下是真被惊到了，程知节当年在河南是享有大名的，着名的大贼头之一，同样是王世充手下上将中的一位，是当年可以左右河南局面的大人物。

武氏商贾出身，对各地的英雄豪杰知之甚详，不可能没有听说过程大胡子的威名。

武元爽张口结舌，想想方才酒席之上程大胡子那言笑不羁的摸样，不由打了个冷战，一阵的后怕。

接着就感觉有些刺激，乖乖，咱也是跟大贼称兄道弟过的人了。

不过转念间好奇心占据了上风，疑惑道：“这怎么可能？一个兵部主事……三郎莫要吞吞吐吐，细说细说。”

崔三郎琢磨了一下，这不是什么秘密，打听一下其实就能知道，而且私下里跟武二郎说话的机会不多。

于是便道：“我也不太清楚来龙去脉，只是看了叔父的书信，才知道我这姐夫在潼关降唐之后，论罪当斩。

只是姐夫在马邑曾为陛下旧部，一起去的辽东，乃生死之交，于是得以免罪……

这些年东奔西走，没个定时，就是因为当年他在河南杀戮太过，许是让陛下不喜的缘故。

二郎也看他出手大方，其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据说前些年他去了吐蕃，在那边结交了苏毗的权贵。

那边现在来京师的商队，都会留一份给姐夫，如今长安论起豪奢了，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其实崔三郎对程大胡子的了解也就这些了，大多都来自他叔父崔信，另外一些则是去拜见自己堂姐的时候，堂姐跟他说的。

不过程大胡子的经历堪称当世传奇，崔三郎唠唠叨叨的说了一些，小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听的武元爽很是过瘾，最后感叹道：“你这说的比话本也不差了，总听人说，长安乃藏龙卧虎之地，今日才知所言不虚啊。”

崔三郎咧嘴赔笑，这话说的，皇城里就有真龙天子，又藏的什么龙？卧虎？天子之下，又有谁敢称卧虎？

…………

程大胡子就算没亲耳听到，也知道两个家伙必定会在背后议论于他，只是他也不在乎。

老程纵横天下，靠的可不是好名声，而是朋友多，当年背后骂他瓦岗匪的那些人，如今安在？

哦，也就是裴行俨那厮成了兵部侍郎，当年那打打合合的可是老冤家对头了，好在这厮一直在外，不然他老程日子怕不好过。

不过他程大胡子也不怕，当年大家斗的你死我活，把裴老儿都杀了，还怕两个裴氏的小崽子？

他在兵部却是知道的，裴氏兄弟如今都有功在身，回京述职近在眼前，确实让他有些忌惮。

只是徐世绩，张亮等人都在，裴氏兄弟想要寻他老程的麻烦，还得问问那几个答应不答应。

说起来他和那两位都很疏远，可毕竟曾经在一起称兄道弟过，仇人来踢老程的家门，他们的门扉也得响半天不是？

程大胡子心大的很，存不住太多心事，一直秉承的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作风。

黑灯瞎火的，他先把烂醉如泥的赵主事送回家。

他倒没跟崔三郎两人开玩笑，兵部确实很忙，这种时节如果留宿青楼，一旦被人查实，两个人的职位怕是就不用要了。

还不到坑人的时候，程大胡子老老实实的把人送了回去，还耐着性子跟赵主事府上的人解释了一番，做的很是周到。

掉头他就遣开从人，自己单人独骑来到了西城的一处跨院。

敲门，不多时便有人打开了小门，程知节鬼鬼祟祟道了一声，羽林，开门的人一言不发的让开了身子。

程大胡子有些羞耻的想着，这都他么什么跟什么啊？老子被官府通缉的时候都没这么鬼祟过。

军情司的混账王八蛋，阴沟里的鼠儿都比他们光明正大。

心里嘟嘟囔囔，很快他就在后院的书房见到了正主。

马三宝也没怠慢，迎在了书房之外，见到程大胡子稍微打量了一下就笑：“程兄这是喝过酒来的？程兄这日子过的快活如神仙，啧啧，令人羡煞啊。”

程大胡子也乐了，“比不得马兄弟，背靠大树好乘凉，整日里琢磨背后给谁一刀，老程见了你，总感觉背后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