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部云河 第53章 城隍的坦白

第七卷第53章城隍的坦白

明河动作僵住，看看浓眉大眼的陌生人，又看看一脸尴尬的隍夜白。

“明河，这杯酒暂先莫饮。”羿朝他笑一笑，"有些话咱们先跟鬼王问问清楚。"

明河想，你不也是鬼王吗？

羿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挪开按住酒杯的手，又看了一眼如云，才缓缓道：“我本天神羿，昔日射落九日，如今地府任职。生前为解世间疾苦，奉帝俊之命，挽弓射日、除尽凶兽；死后投胎为人，世世受苦，直至在洹山遇到二位，方知晓身世，从此不入轮回，掌管万鬼，护阴阳两界安宁，人们称我为宗布神。”

“我们……洹山……遇到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河心里知道是认识眼前这个人的，但记忆中偏偏一片空白。就像明明记得是调过职的，却偏偏完全没有那段记忆，除了荒原中一扇大门和一个门房别的都毫无印象。

羿转向隍夜白：“城隍爷，那些事，为何明河与如云不记得了？”

隍夜白神情尴尬：“这个，羿神，宗布神，此事我亦无权……”

“如今地府深陷危机，需借他二人之力，尔等竟如此隐瞒，莫非别有用心？”羿声音逐渐严厉，浓眉倒竖，看来甚是吓人。

“我，我等，身，身份……”一旁的判官挺身而出，为自己和城隍爷辩白。

“宗布神，我与崔钰身份卑微，如今与地府联系艰难，有些事，真不是我们本意……”隍夜白面容较平日更显惨白，墨镜也遮挡不住他的不安与心虚。

“关于食忆兽，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明河不知道羿为何突然问及食忆兽，但更可疑的是隍夜白与崔判官满脸的心虚。

“城隍爷，您真的是刚知道食忆兽的存在吗？”

羿的三连问似乎击中了陈荒的哑穴，问得他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判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添福和小郑则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鬼王为何被这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宿舍陷入一片死寂，螺狮粉味道还没散尽，混杂着酒香与甜香，闻得明河有点反胃。看来短期内是不想吃螺狮粉了，明河默默地告诉自己，然后安静地等待着鬼王与鬼王的对峙。如云伸过手来，明河自然地牵住， 像牵住一根悬崖上垂下来的绳索。

无人开口，时间近乎停滞。明河终于忍不住了：“隍校——城隍爷，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沉默一旦被打破，真心就会随着空气流动起来。

“还有判官、添福、小郑，你们都帮过我，我和如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明河把不安与疑虑暂时放在一边，不明白的事先不要考虑，先说真实的、确定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的，他原本是心里有事就什么都不说的那种人。

“没有你们，我们大概已经死好几回了。”如云只是握着他的手不说话，所以明河只好接着往下说。

隍夜白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

“樽前残酒映肝胆，平生一诺重千金。”他依旧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笔挺西服，忽然饮酒吟诗，气势虽足，气质却大相径庭。明河觉得有点滑稽，但眼下不是觉得好笑的场合，勉强咬唇忍住笑意，且听鬼王往下说。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做了鬼嘛，那是十之九八不如意。”隍夜白先倒了番苦水，然后说道，"三界之事，复杂莫名，我们阎罗王手下当差的，知道得十分有限。但明河如云二位的事，我与崔钰确实略有耳闻。"

“至于食忆兽，虽与地府无有直接关系，但二位失去那段记忆的事，也确实与那些畜牲有关。”说到这里，隍夜白面有愧色，"之前之所以没有知无不言，确实是有意隐瞒，虽非本心，但也是在下不对，还请二位见谅。"说着，拱手弯腰，竟认真向明河、如云道了个歉。

他之前面对羿的三连追问都缄默不语，众人都知必与重要隐秘有关，不料此时一开口便坦诚自己有意隐瞒之事，又肯认错道歉，不由都大感敬佩。

羿想，之前以为是个口是心非的衣冠之徒，倒是错看他了。

崔钰一脸崇拜地看着城隍爷，他因为说话不利索，让这位老同事直面羿神的怒火，心中多少有点不安，此时更是在心中大唱赞歌：“不愧是老陈啊！这份胆气与豁达！就是两句诗写得，嗯，不咋滴，但胜在气概豪迈，人诗合一，境界高远！"

明河如云当然也很意外，但感动消灭不了好奇心，尤其是对自己命运的好奇。

“至于朋友……”隍夜白沉吟了一下，苦笑着摇头，"在下何其有幸，但愧不敢当。"

他看明河面露诧异，又苦笑了一声，不再解释，转而说道：“食忆兽的来历，上次只说了一半。”

明月西沉云低浮，隍夜白的故事不长也不短，说完刚好夜半。

“原来是那些怪兽吞食了我们的记忆。”明河这才知道自己与如云竟有这样深的前缘，而食忆兽却是自己忘却一切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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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众人顿时讪讪，羿神则笑道：“事既如此，话已说明，如云大人大量吧。”又对隍夜白和崔钰说：“你们说清真相，确有很大勇气，但将在外令有不受，既然消息隔绝，便需权宜行事。在我看来，躲闪隐瞒只会坏事，强敌在前，齐心才能合力。”

城隍与判官黯然点头。其实他们也觉瞒得辛苦，尤其明河如云二人心怀坦荡，又全心全意相信他们。更别说，这二人身份特殊，虽则眼下是平平无奇的凡人，一旦血脉觉醒，那挥一挥袖都够自己喝两壶的了。于是又要瞒又要帮，又不敢得罪，真是在夹缝中当鬼，扁得不成个样子了。

“对了，我们刚才去过后山。”说到这里，明河才想起刚才的经历，于是将在后山所见说了一遍。

说到食忆兽吐出光团孵化小兽的情形时，众人都面露惊愕之色，隍夜白也变了脸色说：“这东西竟然进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河问他：“之前你说它是无形的，但是我们在校园里见过有实体的。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半透明的。"

说完，静静等鬼王解释。

鬼王脸色又白了几分：“之前在地府所见的，确实是透明的。”

原来方才鬼王说过，那食忆兽与载民国旧民息息相关。载民国原是帝俊之子无淫所放逐的地方，但帝俊赐予了无淫巫力，令巫载国民可操弓射蛇祛除邪祟；又令他们虔心祭祀供奉，为帝俊输送信仰之力。作为报酬，他们世代享受着不劳而获的丰饶生活：“巫臷民朌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

可是，人生来怠惰，又天性矜骄。他们的虔诚持续了不过数百年，便懒于祭祀，疏于供奉。最后帝俊大怒，降下天谴，载民国一夜之间地覆天翻，消失于大荒。那数万人民，被活埋于地底，悔恨、愤怒、抱怨、哀痛、祈求种种情绪纠缠不散，化为执念。最终，那些无处可去的执念竟汇于一处，于地底左冲右突出一条细缝，机缘巧合又融入地脉，又沿着地脉进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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