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阿呆 第89章 沈家

晨光穿透薄雾，湖州的迎春门缓缓敞开。门外急着进城的村民们此时却都左右散开，自觉先让城内人先出，一队身着皂衣的年轻学子结伴而行，笑笑说说地走出城门，正要往郊外踏青而去。随后便是几位身着素色襦裙的妇人提着竹篮走过，篮中盛着酒食与鲜花，笑语盈盈不像是去城外扫墓，更似赴一场春日雅集。

林凌不耐烦地扯了扯缰绳，待出城人流减少，便不顾沈念劝阻，控马当先入了城门。一路惹来出城者抱怨，他却毫不在意。倒是赤炎屡屡被挡，不悦地喷了几次响鼻。

刘家巷口不远，却颇为狭小，行人众多。幸而骑了马，无需与行人摩肩擦踵。一路行至巷末，果然见支着一馄饨摊子，沈念此时却皱了皱眉，因为摊主并非他所认识的刘老头，而是一个年轻小伙，摊上食客也不多，与以往的门庭若市大为不同。

林凌利落地翻身下马，回身抱下沈念，沈念犹豫半瞬，还是叫了两碗馄饨，状似无意地跟摊主打探了起来。

“刘老头是我爷。”年轻人回答得波澜不惊，手上正麻利地舀馄饨下锅，“年纪大了，去年生病没熬过寒冬，走了。我便接手了摊子。”许是被问得多了，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沈念收起钱袋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发凉，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话。他还记得刘老头总爱笑眯眯与食客搭话，客人再多也能准确叫出名字，每每见着他了会逗趣叫他“小古板”，大锅里的蒸汽熏得他的笑颜带上温馨，叫人不自觉地便与他心生亲近。

馄饨端上来，冒着腾腾热气，沈念用瓷勺舀起一颗，肉馅没以往那般饱满，香味也稍显不足，他小心翼翼吹了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味道......也不同了。

林凌可不管这些，他不怕烫，几下便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馄饨，没吃饱，正想招呼着再来一碗，却被沈念拦住，他把自己碗里只吃了一颗的馄饨推了过去。

“你不吃么？”见沈念摇头，林凌便接过来，三两口也吃干净了。

吃过馄饨后，依着沈念的一路指引，二人一马很快就来到了一扇乌木门前，门上挂的“沈府”牌匾，已然落了满满的灰。大门紧锁，官府贴的黑白封条经风吹日晒，仍依稀可辨，门上用粗铁链子锁着，锈迹斑斑，尚未进门，就已觉出几分寂寥。

昨日刚过的四月初四，乌木门边放了好几束小花，但已枯黄，再不见鲜嫩可爱，地上有香烛燃烧留下的蜡泪灰烬，层层叠叠，堆砌出沈家曾经的风光。

“我沈家世代行医，医馆时常减免贫苦百姓诊费。”沈念声音带着几分苦涩，“这些，许是他们来祭拜的吧。”

大门已锁，林凌控马绕沈府一周，寻了个无人处，伸手一揽便带着沈念跃入院中，只在对面李府墙上留下半个浅浅的脚印。

沈府很大，如今没了人气，更显空旷，沈念领着林凌左绕右绕，径直走进一个种了一棵巨大海棠花树的院落。

无人照料的海棠花树仍开得茂盛，细碎的花瓣层层叠叠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绯红。树旁的石阶缝隙里生着青苔，显然已许久无人踏足。可这海棠偏生得这般肆意，不依不附，将一方冷清的庭院衬得有了几分生气。

沈念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繁花，回忆汹涌而来。他从前最喜欢这棵树了，每每与堂兄弟玩耍，总爱藏在茂密枝叶里。不管躲得多隐蔽，却总是第一个被找到。可他从不记教训，下次依旧躲回树上，甚至有好几次趴在树枝上就睡着了。梦里全是甜甜的海棠花香，让他依恋难舍。

他合上双眼，海棠花香依旧甜美，却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清苦。

终究是不一样了。

树干上有道小小的划痕，是他最后一次量身高时母亲划下的。如今再看，那划痕不过到他脖颈。他抚摸着痕迹，想起母亲温婉的笑。

“安安莫忧心，明年定会长得更高，比所有堂兄弟都高，叫他们再不敢欺负你。”

他长高了，却再也没有人给他量身高，再也没有人会与他背靠背比较了。

他仰着头，定定看着那一朵朵开得正艳的红花，眼睛干涩，连半点泪意都没有。

林凌看不过去，上前将他揽入怀中。沈念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弹，仿佛化作人偶。许久许久，才疲累地闭上眼。

沈家早就没有了。

他是沈念，不是沈念安，他的家，早就......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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