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库那扇包覆厚重黑铁、宛如沉睡巨兽般的沉重大门,在无数血肉之躯的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顶撞,那镶嵌着碗口大铜钉的门板便震颤一次,将门缝里溢出的、混合着绝望与暴戾的气息喷洒出来。门前的空场早已沦为沸腾的炼狱。数不清的织工,男人佝偂偻着病躯,女人的哭喊裹挟着童稚的惊啼,彼此挤压推搡,形成一片绝望的黑潮。他们脸上刻满饥病交迫的沟壑,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火焰。狂乱的嘶吼与悲怆的号哭绞缠在一起,直冲阴沉的铅灰色天穹。
“账簿吃人!血债血偿!!”
“烧了这鬼库!烧了那催命的账!烧出一条活路!”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股弥漫全场、几乎凝成实质的甜腻腥臭味——一种腐烂脏器浸泡在蜜糖中又经烈日暴晒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它无所不在地附着在每一寸皮肤、每一次呼吸之上,沉重地提醒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人群最前端,三张临时卸下的门板横陈着三具尸体,破草席勉强遮掩着肿胀变形的轮廓,却盖不住那些暴露在外的肢体:胳膊和大腿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与墨绿交织的颜色,大块大块的烂疮正像活物般不断渗出粘稠发亮的浆液,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正是那恐怖气味的源头。
外围,几个试图举着水火棍维持最后一点体统的衙役,早已被愤怒的浪头拍碎,布片混着鲜血挂在狼狈不堪的身上,捂着伤口惊恐地向后缩去。人群的愤怒像一锅被烈火舔舐的滚油,噼啪作响,任何一个微弱的火星都可能将这锅滚油彻底点燃,化为焚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少爷…” 阿福牙齿打着颤,声音淹没在鼎沸的狂潮中。他死死抱着怀里的油布包袱,那是刚誊抄出来、沾染无数血泪的丙字库核心账簿副本。他看着眼前如同受伤凶兽般躁动暴烈的织工群,腿肚子软得几乎站不稳,“他们…他们手里有火油和柴!真要放火了!”
陆子铭被两名面色铁青的锦衣卫暗哨紧紧架住臂膀,才得以在骚乱的气浪中勉强站稳脚跟。他面色依旧惨白得吓人,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动着未愈的伤口,引起一阵钻心的抽痛。然而,那双深陷在苍白面颊中的眼睛,却像是两块沉入极寒冰湖深处的淬火钢锭,锐利、冰冷、毫无畏惧,穿透翻滚的狂躁与混乱,直刺事物的核心。算盘染血?不!那些被算盘砸死的是枉死鬼!真正的血债,是用账簿吸髓敲骨的蛀虫,是这钻进人骨子里化脓的邪毒本身!
他突然挣开扶着他的力道,深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腥甜的污浊空气,耗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嘶吼:“诸位织工兄弟!”声音不算洪亮,却有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短暂地切割开嘈杂,“你们抬着自己兄弟的尸首来讨公道!这公道,该向谁讨?!”
狂暴的声浪仿佛被无形的巨斧骤然劈开了一个豁口,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凝滞。无数双血红的、浑浊的、被绝望和愤怒填满的眼睛,带着惊愕、怀疑和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齐刷刷刺向那个摇摇欲坠却又异常挺立的年轻人。
“账!是那吸人骨髓的账本!”一个喉咙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骤然划破短暂的寂静,瞬间点燃了更多积压的怨恨:“吃了我们的工钱!喝了我们的血!嚼碎了我们的命!”
“血在哪里?!”陆子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他的手臂猛然抬起,却不是指向任何账本或库房,而是重重指向门板上那三具覆盖着破席的隆起,“在这里!不是账本流的血,是你们的兄弟!是我们被毒烂了心的手足兄弟!你们想烧?库房在那儿,账册就锁在里头!”他用尽力气指向那扇巨大的黑铁门,“一把火点起来当然容易!火苗冲上天,把所有的怨气都烧个精光,够痛快!可然后呢?火熄了,灰冷了,藏在背后的豺狼呢?那些算计着你们性命、榨干你们每一文血汗钱的豺狼,他们会在暗处拍着巴掌笑!笑你们蠢!烧掉这一库的账,不过是烧断了一根链环!它们转身就能花银子买来新账房,立起丁字库、戊字库!那钻进皮肉的毒,还能继续下!账,还能接着吃人!烧光了这座丙字库的旧账,明日便有丁字库的新账吸髓敲骨!你们这把火,烧得断这根啃噬了你们几代人血肉的吃人链子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人群因愤怒而鼓胀的心脏深处,刺破了那个仅凭毁物泄愤就能换来生路的虚幻泡影。
涌动狂潮的喧嚣明显低沉下去。愤怒依旧在每一根血管中奔流,绝望也沉重得无法摆脱。但陆子铭残酷的点醒,像投入沸油中的冰水,激起了更深沉的迷茫——烧了它,明天真的能好过吗?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无助和最后一点挣扎的希冀:“那你…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烧不成,难道眼睁睁看着?!”
“怎么办?清账!”陆子铭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们兄弟,是被谁一步一步算计着、毒害着、推上这张停尸板的?凶手是谁?毒物到底是什么!这笔账,算盘珠子要一颗颗打在点上!仇人要剐肉见骨!血债要一厘一毫地算清!看不清仇人,报不了血债,乱挥的拳头只会砸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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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猛地从阿福背着的厚实褡裢深处,掏出那个异常沉重的、密封完好的陶罐——那桶珍贵的抗酸蛋白粉。
“诸位兄弟!都看仔细了!”
在千百道混杂着怀疑、震惊、仇恨和最后一丝求索的目光注视下,陆子铭打开罐盖,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出满满一勺洁白细腻的粉末。又让阿福用他仅剩的半囊清水倒出少许,在另一个空陶碗里缓慢调和,直至形成一种质地均匀、带着微弱光泽的浓稠浆糊。做完这一切,陆子铭没有贸然靠近尸体(那些脓液透着难以言喻的不祥),而是让另一个锦衣卫暗哨出手,用一柄细长的铁钳,极其谨慎地从一具尸体的脚部溃烂处,夹起一块早已被脓血浸透、边缘泛着惨绿乌光的破布条。当那布条被当众展开,一股比尸体本身更为刺鼻、饱含**甜腥和隐隐金属锈气的恶臭瞬间爆开,前排的织工们本能地剧烈咳嗽,捂着口鼻仓皇后退,眼中满是惊惧。
“此物看似脓血,”陆子铭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如同铁针扎入每个人的耳中,“实乃砒霜与剧毒朱砂(古亦称丹砂,实为硫化汞)混杂后,经过巧妙配制催生出的蚀骨烂肉毒涎!砒霜入脉,顷刻能蚀断命脉!汞毒(即水银之毒)侵入骨髓,如跗骨之蛆,催肌化骨烂五脏!”他接过铁钳,将那块饱吸脓毒的布条小心置于另一个空陶碗中,那毒涎在碗底摊开,泛着污秽油腻的光泽。
“此毒看似能烂心剜肉,无所不能?”陆子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我已窥见其命门!看好了!”他端起那碗浓稠的白色蛋白浆,手臂稳定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凝视下,将那如同生命浆乳般粘稠的白色糊状物,缓之又缓、均匀地倾倒在碗中毒液淋漓的破布上!白色瞬间覆盖了那片污秽的墨绿与暗红! 视线的焦点骤然凝固!灵魂深处被狠狠捶击!
“蛋白质!能缚其筋骨!锁其毒爪!”陆子铭的目光死死锁在陶碗中,声音带着一种因见证而产生的、近乎透支的亢奋,“汞毒最嗜吞噬活物血肉精华,尤其酷爱撕咬血肉中一种维系筋骨、支撑生命的‘硫基’命脉!我这精炼蛋白粉,‘硫基’之丰沛堪比活人精血!此物于汞毒,恰如诱其自缚的铁网钢索!而砒霜,其暴烈毒性需依附汞毒基质方能成其长久渗透之势……”陶碗之中,惊人的变化正在上演!那看似污秽无敌的脓液,在遭遇白色蛋白浆后,并未如预料般将其迅速染污,反倒是粘稠洁白的浆液像活物般贪婪地吸附包裹着毒液!更诡异的是,被蛋白浆大量包裹浸润后,脓液刺目的色彩在发生肉眼可见的蜕变:部分区域被浓稠蛋白吸附后,泛出一种晦暗黏腻的灰绿,另一些区域则开始析出极细小的锈红色颗粒,如同铁渣般沉淀附着在蛋白纤维上!
与此同时,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竟在几息之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快速而显着地淡化、削弱下去!
“看!毒,被锁住了!被这蛋白浆给黏住、凝住、钝住了锋刃!”陆子铭指着陶碗中那已经变得污浊不堪、却诡异地开始“僵化”的混合物,声音带着一股强行逼出的振奋,如同绝境中吹响的冲锋号角,“此毒非天降瘟神!乃是货真价实的**! 这根破布上的毒涎,不过是循着那歹毒算计,钻进你们兄弟血脉筋骨之中腐烂发酵之物!”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人群一张张惊骇却开始浮现思考的面孔,“那毒物的源头何在?!在你们日夜辛劳织就、以为能换口粮的布匹丝线里!在库房发给诸位搪塞伤口、却实为催命符的假药膏里!最终指向的,是账簿上那笔笔克扣、盘剥、强行摊派的原料亏空黑账上!”
“蛋白质缚毒”的强烈视觉冲击,蛋白质浆液锁住浓稠毒涎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再叠加上陆子铭抽丝剥茧、条理分明、直接指向幕后黑手的控诉,如同数柄重锤轮番砸在所有织工早已被苦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脏上!先前如同火山岩浆般纯粹、只想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被狠狠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困惑如同冰冷的雨水倒灌进炽热的岩浆,无数个前所未有、被苦难遮蔽的问题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假药是库房发的?”“原料钱被贪墨了亏空了?”“我们织的布……布里有毒?!”这些念头像毒草般疯狂滋生,瞬间压倒了那焚尽一切的冲动。
“诸位手足!”陆子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趁热打铁,猛地一把从阿福怀中夺过那个油布包!他没有像众人预料般掏出账簿,而是刷地一声扯开油布——露出的,是几张厚实粗糙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用木炭条细致勾画、用朱砂点染的复杂线条、框格与潦草备注!这是他呕心沥血,在无数个病痛缠身的不眠夜里,根据丙字库账册上那些伪装巧妙却又欲盖弥彰的蛛丝马迹,亲手整理出的“血债锁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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