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这是您要的景和年间军费核销簿。”
书吏捧着摞泛黄卷宗进来,细灰扑簌簌落在苏煦新换的鹭鸶补服上,“不过……李侍郎说这些账目早封存了,您看……”
苏煦接过卷宗,指尖抚过虫蛀的封皮:“李大人昨日不是说,景和十六年的军械采买账在兵部么?”
他抬眼时,书吏已讪讪退到门边。
窗棂漏进的春光里,分明瞥见廊下闪过一片孔雀补子的衣角。
这般情形他见得多了。
户部这群老狐狸,面上恭维他“圣上亲点的能臣”
背地里却把最棘手的烂账往他案头塞。
前日核验江南织造局的账目,竟发现同一批蜀锦在三个衙门重复支银;昨日查屯田司的簿子,河北三卫的军田亩数比实际多出两成——这哪里是算盘珠子拨错了位,分明是官场心照不宣的规矩。
暮色渐浓时,苏煦揉着酸痛的腕子推开值房门。
陈翊正立在博古架前把玩一柄玉算盘,听见响动也不回头:“听闻苏大人今日驳了屯田司请增军费的折子?”
“河北卫所虚报田亩吃空饷,倒有脸要银子。”
苏煦扯松领口瘫在圈椅里,忽觉额角一凉——陈翊不知何时绕到身后,正用浸过冷泉的帕子替他拭汗。
“你倒是把闵州查账的本事带来了京城。”
玉算盘珠子相击的脆响中,陈翊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可知今日朝会上,兵部张尚书当众斥你‘不通实务’?”
苏煦猛地坐直身子:“那些军田……”
“是真的。”
陈翊按着他肩膀坐下,指尖划过算盘上某处缺损,“永昌十二年北境大旱,朝廷许边军屯田自养。
如今二十载过去,新垦的田早该入册,却仍被当作‘临时军需’。”
他忽然扣住苏煦手腕,“在户部撕开的口子,可不止是几本假账。”
苏煦在别院醒来时,满室都是沉水香的味道。
他怔怔望着帐顶银线绣的云纹,忽听屏风外传来陈翊与管家的低语:“……参汤用文火煨着,等他醒了……是,同上峰告过假了。”
记忆渐渐回拢。
昨夜他在值房与陈翊争执,非要说清军田账目里的猫腻,结果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此刻想来,怕是连日熬夜惹的祸。
“醒了就起来喝药。”
陈翊转进内室,月白中衣外松松披着件墨狐大氅,手里端着的汝窑盏还冒着热气,“户部离了你三日塌不了天。”
苏煦就着他的手啜了口参汤,忽然瞥见案头堆着七八本揭帖,最上头那本赫然盖着户部官印,惊得呛咳起来:“你、你怎么把衙门的文书搬来了?”
“苏大人心系公务,本官只好将值房挪到卧榻边。”
陈翊漫不经心地将揭帖扫到角落,顺势将人揽进怀里。
苏煦这才发觉他眼底也有淡淡青影,想来这几日既要处理刑部积案,又要盯着自己养病,怕是比在户部查账还累。
烛花爆响的瞬间,苏煦忽然翻身将人压在榻上。
陈翊的玉冠磕在床柱上,难得显出几分狼狈:“胡闹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