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征吴东路军大营,矗立在濡须水北岸,如同一片铁灰色的冻云,压抑地覆盖着江淮大地。嘉平四年冬的寒风,卷着湿冷的潮气,穿透了营帐和衣甲,直刺骨髓。持节都督、散骑常侍司马昭勒马于营门前,他那张尚显年轻的面庞被冷风刮得生疼,目光扫过辕旗下肃立的将领们,最终落在站在最前方的镇东将军诸葛诞和征东将军胡遵身上。
“末将等,恭迎都督。”诸葛诞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他微微拱手,眼神却掠过司马昭,与身旁的胡遵有了一瞬的交汇。胡遵只是抱了抱拳,虬髯上沾着霜粒,粗声道:“都督一路辛苦,这江淮的鬼天气,可比不得洛阳舒坦。”
中军大帐内,炭盆驱不散弥漫的寒意。司马昭居中而坐,那柄代表天子与兄长司马师权威的假节钺立于身侧,冰冷而沉重。他展开舆图,声音清晰:“胡将军,诸葛将军,东兴城高池深,吴将全端、留略皆非庸才。我军初至,当先稳营垒,广布斥候,探明虚实,再图进取。尤其需谨防吴军援兵……”
“都督多虑了。”胡遵不等司马昭说完,便挥手指向舆图上那道横亘濡须水的大堤,“诸葛元逊(诸葛恪字)小儿,在合肥新城折戟,侥幸得脱,焉敢再来?据报,其尚在建业。待他赶来,我早已踏平东西二城!当务之急,是速架浮桥,渡水围城,一鼓作气!”他言语间对司马昭的“持重”不以为然。
诸葛诞轻捋短须,接口道:“胡将军所言甚是。我七万大军,势若雷霆,岂是区区两座孤城能挡?兵贵神速,若等吴援至,反生枝节。都督,诞在朝中所献三路并进之策,关键便在于我东路速胜,以震贼胆。”他的话语将司马昭的建议轻巧地拨开,与胡遵一唱一和。
司马昭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像这江淮的湿冷空气,包裹着他。他想起离京时,兄长司马师在凌云阁那沉甸甸的嘱托:“子尚,此战关乎我司马氏之未来,许胜,不许败!”那压力此刻化为喉头的紧涩。他沉默片刻,知道此刻强行压制这两位宿将,只会令指挥更形同虚设,只得道:“既如此,便依二位将军。然浮桥乃我军命脉,务须派重兵守护,谨防吴军水师偷袭。”
胡遵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都督放心,吴人那几条破船,敢来便是送死!某这便去安排架桥!”
接下来的几日,魏军动作迅猛。数以千计的士卒和民夫在寒风中劳作,一条由舟船、木板和粗索联结的浮桥,如同一条巨蟒,横跨濡须水,将北岸大营与东兴大堤连接起来。胡遵挥军渡水,将依山而建的东、西二城团围住。
然而,攻势远不如预想顺利。全端守西城,留略守东城,凭借险峻地势和坚固工事,指挥若定。魏军仰攻数次,除了在城下留下累累尸骸,一无所获。雪花开始飘落,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后来成了鹅毛般的雪片,连绵不绝,将战场染成一片素白。
胡遵的中军大帐移到了大堤后方的徐塘。连日攻坚不下,让他有些烦躁。这日雪下得正紧,他望着帐外白茫茫的天地,对麾下将领道:“如此大雪,天助我也!吴军援兵定然受阻。传令,暂停攻城,各部退回营寨避雪。今夜,本将军在帐内设宴,犒劳诸位!”
消息传到司马昭耳中时,他正凝视着地图上那条孤悬水上的浮桥,心头不安愈盛。他立刻赶往胡遵大帐。“胡将军,大雪虽阻敌,亦可能掩敌行踪。此时宴饮,恐松懈军心。是否加派哨探,尤其水寨和浮桥处,需加倍警惕?”
胡遵正由亲兵帮着卸甲,闻言头也不回:“都督太过谨慎了!这鬼天气,鸟儿都冻僵了,丁奉、吕据那些人,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弟兄们连日辛苦,一场酒驱驱寒气,无妨!哨探之事,某自有安排。”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耐。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将领在一旁,脸上已露出对宴席的期待。
夜幕彻底笼罩徐塘大营,风雪更骤。中军大帐内,数只巨大的炭盆烧得通红,驱散了帐外的严寒,却更衬得帐内气氛诡异。持节都督司马昭被“请”在了主位之上,面前案几上摆满了酒肉。然而,真正的焦点却不在他身上。
镇东将军胡遵虽坐在下首首位,声音却洪亮地压过了帐外的风雪。“诸位!”他举杯起身,目光扫过韩综、桓嘉等将领,刻意绕过了主位的司马昭,“连日攻城,弟兄们辛苦!今夜大雪,吴狗必缩首不出,正是我等痛饮之时!来,满饮此杯!”
众将轰然应诺,举杯畅饮,喧闹声瞬间充斥大帐。胡遵如同真正的主人,不断劝酒,与部将谈笑风生。
司马昭僵坐在主位上,那柄象征至高权威的假节钺,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铁柱立在身侧,更像一个讽刺。他被高高供奉在此,却无人在意。面前的酒肉未曾动过,他的手指在案下微微蜷紧。胡遵的每一次大笑,都像是在他脸上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试图开口,提醒众人保持警惕,声音却被淹没在将领们醉醺醺的喧哗里。韩综正搂着亲兵吹嘘过往,桓嘉则醉眼朦胧地向胡遵表着忠心,无人留意这位年轻都督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司马老贼请大家收藏:()司马老贼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