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崔峴闻到了的味道。
这股甜腻的焦香、混著码头鱼腥气和各种早食的香味儿,勾得州桥码头行人频频驻足张望,却少有人敢上前问价。
杂货市。
郑记铺外已围了一圈人。
这家铺子不大,却收拾得极是讲究。
铺子里,檀木柜檯后面。
站著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他穿著靛蓝绸衫、懒散倚在柜檯处,手中两颗包浆核桃盘的咔咔作响。
面对围在外面的一圈人,眼皮都懒得抬。
此人,便是徐记铺的掌柜,徐三福。
这年头,是最为稀缺珍贵的好东西之一,怎么著都不愁卖。
所以徐三福半点没有服务顾客』的意识。
崔峴远远瞧见那家铺,抬脚往前走。
新上任的保鏢』大山紧紧跟隨。
后面,老崔氏、林氏、陈氏等人快步跟上。
被崔鈺抱在怀里的崔瓔眼睛猛然亮起来,欢呼道:“太好咯,阿兄要给我买吃啦!”
林氏回头嗔怪瞪了一眼闺女:“见到吃的你就来劲儿,阿兄要办正事儿呢!”
一家人都跟著笑。
但眼睛都下意识看向那郑记铺』,心生无限期待。
难道峴哥儿说的,能成为河南崔氏的生意,是开铺子?!
那前期投入的成本,就会被无限拔高。
学了五年会计』的陈氏,眼珠子盯著那铺滴溜溜转,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著前期投入金额的问题。
而行政人事』林氏,则是在想,要是开铺子,选址在哪个旺市,再去哪家撬个有经验的掌柜。
至於老崔氏嘛,她在想,走哪个官老爷的人脉,能打通採购的便宜渠道。
值得肯定的是,她们这仨女人,是真的成长了许多。
无愧於这五年来的学习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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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们显然还是低估了崔峴的能力和手段。
崔峴確实想做相关的生意。
但不是开铺子倒卖,而是自己生產,开白作坊。
要製作白,其实最好的原材料是甘蔗。
但现在七月份,並不是甘蔗成熟期。
而且如今的开封地区,若是不经过培育改良,是不適合种植甘蔗的。
大梁王朝最大的甘蔗种植区,远在闽南。
所以,崔峴只能暂时换个法子,放弃原材料甘蔗,改用红来提炼白。
崔峴心里想著这些,刚走到郑记铺外。
几个衣衫襤褸的孩子扒著门框,眼巴巴地盯著里面货架上的瓮。
其中一个小女娃扯著娘亲的袖子,小声哀求:“娘,我想舔一口勺……”
妇人嘆了口气。
她从怀里摸出五枚铜钱,犹豫再三,终於递过去:“掌柜的,能……能刮点罐底的渣吗?”
郑三福嗤笑一声,隨手舀了半勺餿黄的麦芽飴:“吃吧,吃了赶紧走,耽误我做生意。”
妇人咬牙点头,交了钱。
那女娃立刻扑过去,闭眼嘬尽勺上的浆,黏稠的丝掛在她皴裂、却幸福弯起来的嘴角。
其余孩子们羡慕的直咽口水。
不远处,一个挑担的脚夫擦了擦汗,望著铺苦笑:“这啊,咱们干一个月活,也买不起半斤。”
崔峴默默看著这一幕,抬脚走进铺。
將勺嫌弃收回,隨手扔进飴罐子的郑三福察觉到有人进来,掀了掀眼皮,神情微愣。
而后,在围观眾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
便见这位原本神情倨傲的掌柜,露出一个殷勤到极点的笑容:“哎呦,我说今儿个怎么总听见外面喜鹊嘰嘰喳喳的叫呢,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了!”
“昨日我去开封府学凑热闹,崔先生昨日在辩经台上的风姿,实在是令人敬仰!我老徐一介粗人,最佩服有才华的读书人。”
“崔先生,您要买什么?来来,先尝一尝。”
说著。
徐三福热情把货架上的瓮都一一打开。
那几个大瓮里,分別装著飴、黑砂、普通白。
飴属於最便宜的,三十文钱可以买一斤,甜味儿很淡,普通百姓才会买这种劣质。
而黑砂,其实就是红,要一百文一斤。
至於普通白,其实並非是白色的,而是焦黄色的。可价格足足要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一斤。
听起来似乎价格还算可以。
但换算一下,一斤普通白的价格,可以买將近150斤的大米。就算是最劣质的飴,也要足足四斤半的大米,才能换来一斤。
由此足以看的出来,这个年代有多么珍贵。
崔峴朝著那几个瓮瞧了瞧,目光略过黑、普通白,看向最里面一个精致小瓷罐。
瓷罐上贴著霜』的標籤。
这霜,其实才是现代人口中的白』。
也是崔峴即將准备开作坊,计划大量生產,掀起轻工业革新的好东西。
在徐三福紧张的注视下。
便见崔峴打开那小罐霜,凑过去张望。
徐三福哎呦』一声,连忙將霜罐子跟祖宗似的护在怀里,紧张兮兮道:“崔先生,这可是霜啊,您可不能乱动!”
“这一斤霜,值五两银子!纵观整个开封府,也找不出几罐霜了!”
此话不假。
如今大梁王朝的霜,產能低得骇人。
大约一千斤的甘蔗,能產出半斤的霜就算大丰收』。
而且耗时还需要足足数月。
莫说开封这样的中原雄城,哪怕是金陵、甚至京城,每年流通的霜,也就百余来斤。
其中半数,还得先让宫里的贵人享用。
显然,仅仅靠大梁王朝內部的霜產能,是不够用的。
所以每年大梁还要费大量金钱,去进口印度、和阿拉伯的西洋』。
一个小小的脱色』难题,让大梁製业,走了几百年的弯路。
但其实,崔峴是想尝一尝霜』的味道,好做个对比。
他穿越过来五六年,还真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味道——南阳那十八线小县城,哪里有卖这种金贵东西的?
见郑三福抱著霜不撒手,崔峴笑看向那黑:“那黑砂,怎么卖的?”
郑三福道:“先生,瓮上写了,一百文一斤。”
听说崔峴要买黑砂,郑三福没有先前那么热情了。
结果却听崔峴道:“我看到了,但我买的多,你给我个最低价。”
啊这。
郑三福嘟囔道:“现在黑砂的市价就这样,怎么给低价……”
崔峴:“我买一千斤。”
郑三福傻了。
外面围观的人群傻了。
甚至连跟著走进来的老崔氏等人,也都傻了。
多少?
一千斤?!
郑三福反应过来,激动著把手中的霜递过去:“崔先生,您隨便看,就算尝尝也行!”
崔峴捻了一些霜放进嘴里品尝,说实话,味道很一般。
他没有给予评价,眼底却浮现出一抹野心。
但郑三福却激动的不行,看著崔峴的目光犹如看祖宗:“崔先生,我这里,只有二百斤的黑砂!这样,我给您算八十文一斤,如何?”
“至於其他的八百斤,我去帮您调货!也都按照八十文来算!”
“您放心,我以自个儿进货的名义去调货,绝不透露您的身份!”
崔峴有些惊讶於这个掌柜的挺会做人,笑道:“行。”
在老崔氏等人哆嗦的注视下,这个高达八十两的生意,就这样简单做成了。
那可是八十两啊!
能在开封府城买一套房子了!
但,出於对峴哥儿的信任,老崔氏等人愣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当日午后。
足足上千斤黑砂,堆在崔家的院子。
不仅跟著崔峴去调研』的老崔氏等人,还有清晨去报官的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一家子人都看著那堆起来的黑砂,神情忐忑又纠结。
最后,还是老崔氏没忍住,小心问道:“峴哥儿,咱们是要做倒卖黑砂的生意吗?”
八十文每斤购入,一百文每斤卖出,確实能赚钱。
但似乎距离成长为河南崔氏,还差的很远吧?
迎著一家子呆滯的目光,崔峴咧开嘴笑道:“不,咱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把这些黑砂,全部变成霜。”
崔家人闻言:???
黑砂一百文一斤。
霜五千文一斤。
你怎么变?
这都不仅仅是异想天开做梦了!
这是你在梦里抢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