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建兴十三年的初秋,这场雨已经连绵了半月,青石板路被泡得发胀,沿街的木楼廊柱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极了此刻朝堂上挥之不去的沉闷。
后主刘禅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雕刻的夔龙纹。殿外雨声淅沥,将侍中董允的奏报衬得愈发冗长——南中诸郡秋收歉薄,请求朝廷减免三成赋税;江州驻军粮草告罄,需从成都仓调拨;还有越嶲郡夷帅又起异动,太守急报请派援军。
“丞相怎么看?”刘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目光越过阶下群臣,落在为首的诸葛亮身上。
诸葛亮身着素色锦袍,案前摊着几份文书,手指正按在南中地图的永昌郡位置。他抬头时,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阴影:“南中赋税可免,但需令各郡将历年积欠清点造册,不得再有隐匿。江州粮草,可从涪城仓调拨一半,余下由巴西郡补给,臣已令马忠沿途护送。至于越嶲夷事……”他顿了顿,“可遣张嶷前往,此人熟悉夷地风俗,且素能恩威并施。”
条理分明,一如往昔。可阶下的蒋琬却微微蹙眉,他昨夜刚看过涪城仓的账册,那里的存粮早已不足原额的三成,去年冬小麦歉收,今年夏粮又被北伐大军调用了大半,若再分拨江州,恐怕来年春耕的种子都要吃紧。
但他没敢说。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自去年北伐失利,丞相的咳嗽便没好过,如今连说话都带着气音,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谁也不敢在此时触他的锋芒。
散朝时,雨还没停。蒋琬撑着油纸伞,在宫门外撞见了户部尚书王连。这位老臣正对着一份账簿唉声叹气,见了蒋琬,连忙拱手:“公琰可知,今年蜀锦的产量又降了三成?”
蒋琬心头一沉。蜀锦是蜀汉的支柱产业,每年外销吴、魏,能换回大量粮草军械。他接过账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织坊的停工记录——成都最大的锦官坊,一百二十台织机,如今只剩四十台还在运转,其余不是因为缺料,就是因为工匠逃散。
“为何会这样?”蒋琬的声音有些发紧。
王连叹了口气,领着他往街角的茶肆走。雨幕里,茶肆的幌子摇摇晃晃,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一张桌子争论,见官差模样的人进来,立刻闭了嘴,低着头匆匆离去。
“公琰请看窗外。”王连指着街对面的一处宅院,那里曾是蜀锦名家赵氏的府邸,如今朱门紧闭,门环上结着蛛网,院墙被人凿了个大洞,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的庭院。“赵家去年还向朝廷供奉了三百匹云锦,今年开春,家主带着三个儿子逃往洛阳了,据说在魏国开了家织坊,生意做得红火。”
蒋琬的手指攥紧了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指缝流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工匠流失,并非个例。自刘备入蜀以来,为了支撑连年征战,对工匠的征调日益严苛——不仅要为军队赶制甲胄兵器,还要为朝廷织造贡品,稍有差池便可能获罪。更兼之蜀地赋税沉重,粮价连年上涨,去年一石米竟涨到了五千钱,寻常工匠根本难以维生。
“可丞相不是刚下了令,免除工匠家眷的徭役吗?”蒋琬记得上个月的政令,当时他还以为能缓解些压力。
“免除徭役?”王连苦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告示,那是绵竹县贴出的催缴文书,“公琰看看这个——徭役是免了,可‘助军钱’却涨了五成。工匠们说,这是换了个名目要钱,还不如去服徭役,至少管饭。”
茶肆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兵卒正拖拽着一个老妇人往巷子里去,老妇人哭喊着:“我儿子只是病了,织不了锦,为何要抓他去充军?”兵卒的呵斥声、孩童的啼哭声混在雨声里,听得人心头发堵。
蒋琬猛地站起身,想要出去阻拦,却被王连拉住。“公琰莫冲动,”王连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是军户营的人,丞相有令,凡适龄男子,无论工匠、农夫,有缺额便要补。如今北伐军缺人,他们也是按令行事。”
蒋琬的脚步顿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三个月前去汉中劳军,看到的景象——军营里的士兵,有一半是面黄肌瘦的少年,手里的矛杆竟是用枣木削的,连铁甲都凑不齐一副,多数人还穿着皮甲,上面补丁摞着补丁。
那时他问过魏延,为何军备如此匮乏。魏延苦笑说,冶铁坊的工匠被调去造投石机了,炼出的精铁不够,只能将就着用。可他后来才知道,那些精铁,有三成被督造军械的官员私自倒卖,换成了蜀锦,送给了洛阳的权贵。
“人心散了啊。”王连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当年先主入蜀,百姓箪食壶浆,是盼着能过上安稳日子。可如今呢?年年打仗,岁岁加赋,年轻人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逃去魏吴,留在蜀地的,也只是熬日子罢了。”
蒋琬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诸葛亮南征,那时的蜀军虽然装备简陋,却个个士气高昂,将士们说,打完这仗,就能回家种庄稼。可现在,他听不到这样的话了。上个月在军议上,有个校尉直言:“丞相,我们还要打多久?再打下去,蜀地就没人了。”当时诸葛亮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羽扇攥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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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论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请大家收藏:()论蜀国灭亡的根本原因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昏黄的光。蒋琬和王连走出茶肆,正撞见太史令谯周抱着一卷书册匆匆走过,见了他们,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公琰,文仪,你们可听说了?魏国安西将军邓艾,在祁山筑了粮仓,囤积了十万石粮草。”
蒋琬心头一震。邓艾是魏国名将,最善屯田,他在祁山筑仓,其意不言而喻。
“丞相知道吗?”
“已经报上去了,”谯周叹了口气,“可丞相……还在看北伐的地图。”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公琰,我昨夜观天象,见蜀地星象黯淡,恐有大难。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停下来了?”
停下来?蒋琬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那里面,诸葛亮还在灯下批阅文书,案头堆着的,是明天要讨论的北伐计划。他想起诸葛亮的《出师表》,“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那曾是多少人的梦想。可如今,这梦想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街角的酒肆里,一个穿粗布长衫的书生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是魏国的新政——“司马太傅减赋税,轻徭役,关中百姓皆颂其德”,周围听客纷纷点头,有人小声说:“要是我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蒋琬的目光掠过那些麻木又带着一丝渴望的脸,忽然明白,蜀汉的根基,从来不是城池堡垒,也不是甲兵粮草,而是这蜀地的百姓。可如今,这根基早已被连年的征战、沉重的赋役、**的吏治蛀空了,就像那被雨水泡透的堤坝,看似完好,实则一触即溃。
他转身往丞相府走去,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这次带着寒意,刺得人骨头生疼。他不知道该对诸葛亮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必说了。有些崩塌,是从内里开始的,就像这连绵的秋雨,无声无息,却能让最坚硬的石头,也渐渐风化。
太极殿的烛火还亮着,诸葛亮对着地图,轻轻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里,带着一丝暗红。他拿起笔,在祁山的位置画了个圈,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像在为谁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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