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神庭的宁静,如同被精心呵护的琉璃盏。百年时光,在灼灼桃夭的开谢间悄然滑过,未曾惊扰其分毫。巨大的桃木围墙虬枝盘结,粉白嫣红的花瓣依旧在春风中洋洋洒洒,铺满青玉石板,也落在树下两个专注的身影上。
苏无言盘腿坐在一张厚实的靛蓝色粗布上,利落的短发用一根新折的桃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面前摊开的不是茶具,而是一堆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河卵石,旁边还放着捣碎的新鲜花瓣、草汁制成的简陋颜料,以及几支磨尖的细树枝。她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指尖沾着青绿色的草汁,小心翼翼地在掌心一块光滑的白色卵石上勾勒着。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满意轻笑。
“羽墨墨,你看!”她献宝似的举起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线条稚拙、却神气活现的小狐狸,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旁边还点缀着几片粉色的桃花瓣,“像不像当年总想溜进厨房偷小鱼干,结果被你用雷光吓炸毛的那只?”
羽墨轩华正坐在她对面,原本擦拭乌沉木长枪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块画着狐狸的石头,又看看苏无言沾着颜料、期待表扬的脸,琥珀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无奈,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她没说话,只是从旁边那堆石头里挑出一块扁平黝黑的,拿起一根磨尖的树枝,凝神片刻,手腕稳定地划动起来。她的动作不像苏无言那样随性,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树枝尖端划过石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苏无言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黝黑的石面上,一道凌厉、简洁、充满力量感的银色线条被刻画出来——那分明是一道闪电的抽象图案!线条流畅而精准,边缘甚至带着一种锐利的锋芒感,与苏无言那只憨态可掬的狐狸形成鲜明对比。
“哇!”苏无言由衷赞叹,随即又促狭地笑起来,“羽墨墨,你这石头画得可比绣花强多啦!至少这道闪电,够威风!”
羽墨轩华耳根微热,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放下石头,继续擦拭她的长枪,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苏无言眼尖地发现,她把那块画着闪电的黑石,悄悄拢到了自己身边。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无言继续兴致勃勃地画着石头,这次是神庭里那棵巨大的桃树,羽墨轩华则偶尔拿起树枝,在石头上刻下一些简洁的符号——或许是她观察到的枪术轨迹,或许是某种心情的抽象表达。宁静的庭院里,只有画笔划过石头的沙沙声、布巾擦拭枪杆的摩擦声,以及花瓣飘落的轻响。笨拙的尝试,无声的交流,成了漫长时光里一份独特而温暖的收藏。
神庭之外,九牧大地的脉搏,正以一种充满原始力量与探索精神的节奏,蓬勃跳动着。失去了神明眷顾与血脉异能的新生人类,如同离巢的雏鸟,跌跌撞撞却无比顽强地学习着在天地间独立生存,点亮了属于凡人的文明星火。
河宽阔的河流滋养着两岸。晨曦微露,河畔的部落便已苏醒。男人们呼喊着号子,奋力将新改良的渔网撒向泛着金光的河面,网眼更细密,边缘缀着打磨光滑的蚌壳。沉重的渔获拖拽上岸,银鳞闪烁,引来阵阵欢呼。女人们则在开垦出的滩涂地上,用绑着锋利石片的耒耜奋力翻垦着肥沃的淤泥。她们依据部落里经验最丰富的老者的指导,将一种耐水湿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撒入泥泞的垄沟。孩子们在田埂水边奔跑嬉闹,用削尖的木棍戳起搁浅的小鱼小虾,清脆的笑声是劳作最好的伴奏。岸边,新搭建的干栏式木屋错落有致,屋顶铺着厚厚的芦苇,有效抵御着潮湿。一位年轻的工匠正蹲在简易的陶窑旁,眉头紧锁地盯着窑火。地上堆着不少烧裂或变形的黑陶碎片。他小心地记录着每次黏土配比、柴火种类和烧制时间,试图烧制出更坚固、能更好储存粮食和净水的器皿。失败是常客,但他眼中闪烁着不灭的探索光芒。
部落里最勇敢的猎手们,在经验丰富的老猎头带领下,深入山林。他们不再仅仅依靠蛮力,而是学会了利用地形设置更精巧的陷阱:覆盖着浮土和落叶的深坑,利用坚韧藤蔓和弹性树枝制作的强力套索,甚至用掏空的骨头模仿鸟兽求偶的叫声进行诱捕。每一次成功的狩猎归来,都伴随着热烈的庆祝和对自然的敬畏。部落边缘,了望的木塔高高耸立,上面日夜有强壮的战士值守,警惕着猛兽的侵袭和远方陌生部落可能的威胁。而在部落深处,几位跟随过智者学习辨识草木的妇人,正小心地翻晒着采集来的各种植物根茎、叶片和花朵。她们仔细比较着形状、气味,将一些有辛辣或清凉气味的叶子捣碎敷在族人被荆棘划伤的伤口上,观察是否消肿止痛;将一些苦涩的根茎熬煮成汤,看能否缓解族人的腹痛腹胀。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但也积累着关乎生存的宝贵知识。一位心思灵巧的姑娘,正用烧焦的树枝,在一块处理过的平滑树皮上,尝试着画出她辨识出的几种常见草药和毒草的模样,并在旁边刻下一些简单的符号标记,试图为部落留下更直观的“药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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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灵璃请大家收藏:()灵璃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面对这场前所未有、凶险莫测的灭顶之灾,恐惧和无知催生了各种绝望而荒诞的尝试。在瘟疫的阴影下,理性之光显得如此微弱。
在疫情最早爆发的泽阳城边缘,一个濒临崩溃的小村落里,绝望的村民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部落里那位年迈的巫师身上。巫师头戴狰狞的鸟羽面具,身披画满诡异符号的兽皮,手持挂满骨铃的法杖。他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点燃巨大的篝火,围绕着火堆疯狂地跳跃、旋转,口中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古老咒语,骨铃发出杂乱刺耳的声响。他声称瘟神发怒,需要献上最珍贵的祭品。村民们含着泪,将部落里仅存的几头健壮的牛和一群肥美的羊赶入火堆!火焰吞噬了牲畜,发出凄厉的悲鸣和焦糊味,浓烟滚滚。巫师更加癫狂,抓起一把把混着朱砂和不知名骨粉的尘土,抛洒向惊恐的人群,宣称这是“神赐的护符”。然而,祭祀的狂热过后,瘟疫并未停止蔓延,反而因为人群聚集,加速了传染。献祭的牲畜白白损失,村民们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恐惧。
在另一个被瘟疫席卷的部落,一位自称通晓“古法”的游方医者被奉若神明。他宣称黑瘟是体内“邪毒炽盛”、“污血淤积”所致,必须“泄其毒血”。他使用燧石磨制的锋利石片,在病患的手腕、脚踝甚至额头上划开深深的口子,看着黑紫色的、粘稠发臭的血液汩汩流出。病患在剧痛和失血中惨叫,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医者却声称流出的血越黑越臭,效果越好。许多病患没有死于瘟疫,却因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而痛苦死去。这种残酷的“疗法”一度被许多绝望的部落效仿,造成了大量无谓的死亡,直到其无效和危害性被惨痛的现实揭露。
一些靠近疫区、尚未被感染的部落,在恐慌中采取了最极端的隔离措施。他们用粗大的原木和荆棘构筑起坚固的壁垒,严禁任何人进出。起初,这似乎有效延缓了瘟疫的传入。然而,壁垒之内,恐惧并未消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某个人打了一个喷嚏,或者脸色有些苍白——都可能引发骚乱和猜忌。被怀疑染病的人,无论是否真的患病,都会被粗暴地驱赶到壁垒外等死,甚至被自己昔日的亲人、邻居亲手杀死!壁垒隔绝了瘟疫,也隔绝了人性,制造了无数的人伦惨剧。内部的恐慌和自相残杀,有时比外部的瘟疫更令人心寒。
混乱之中,各种号称能“辟邪”、“祛瘟”的符箓和“神药”大行其道。有人声称佩戴某种野兽的牙齿可以免疫,导致该种野兽被疯狂捕杀至濒危;有人兜售用香灰、符纸灰甚至死人骨灰混合的“神水”,哄骗绝望的民众购买饮用,结果不仅无效,反而可能引发其他疾病;还有自称得到“神明启示”的人,鼓吹饮用童子尿或处子经血可以驱邪……种种荒诞不经、甚至有害的“偏方”在恐惧的温床上滋生蔓延,耗费了宝贵的资源和时间,却将更多的人推向了深渊。
这些失败的探索,充满了血泪和愚昧,是九牧人类在未知的恐怖面前,因恐惧和无知而付出的沉重学费。它们非但未能遏制瘟疫,反而加剧了混乱、消耗了力量,甚至制造了新的死亡。绝望如同瘟疫本身,在九牧大地上疯狂蔓延。
当泽阳城化作炼狱的消息和那份沾染着血泪与草药味的求援信一同送达曦光神庭时,苏无言手中正在描绘的石头无声滑落,颜料在靛蓝粗布上晕开一片刺目的青绿。羽墨轩华擦拭长枪的动作骤然凝固,琥珀金的眼眸深处寒光乍现,如同利刃出鞘。
没有片刻犹豫,两道流光自曦光神庭冲天而起,划破长空,带着决绝与悲悯,直扑那已被死亡彻底吞噬的泽阳城。
眼前的景象,远比文字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如同地狱在人间敞开了大门。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码头,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散落一地的腐烂货物。城门半塌,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污物,死寂无声。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混合着焚烧尸体的焦糊味、刺鼻的草药味以及排泄物的恶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随处可见用破烂草席或麻布匆匆包裹、堆积在街角的尸体,蝇虫嗡嗡,乌鸦成群结队地在低空盘旋聒噪,啄食着腐肉。紧闭的门窗后,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绝望的哭泣声、濒死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凄厉的死亡交响曲。临时搭建、四面漏风的草棚里,挤满了奄奄一息的病患,他们眼神空洞,皮肤上覆盖着大片恐怖的黑紫色斑块,如同被死神打上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在绝望中等待着终结。
苏无言金色的眼眸瞬间被泪水模糊,浓烈的悲悯如同巨浪般冲击着她的心神。她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那源于混沌的、充满恶毒与死亡气息的腐瘟瘴气,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啃噬着每一个生者的生机。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稳住心神。摊开手掌,掌心温润的灵璃坠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土黄色光芒,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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