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五,辰时三刻。
扬州城的清晨,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平日里熙攘喧闹的府前大街,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肃静之中。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府衙门前那对饱经风雨、面目已有些模糊的石狮子脚下。石狮沉默地蹲踞,仿佛也在屏息凝视着今日不同寻常的开场。
扬州府衙那两扇平日只开中门、今日却八字敞开的黑漆大门前,气氛森严得令人窒息。二十名精挑细选出的禁军悍卒,身披明光铠,腰挎横刀,如同二十尊冰冷的铁像,分立大门两侧及台阶上下。他们目不斜视,身形挺拔,唯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凸起,透露出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阳光初升,照在锃亮的甲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与门楣上那块“扬州府正堂”的旧匾额形成一种无声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紧绷的肃杀气息,压得路过远远窥视的百姓,连大气都不敢喘。
手持烫金请柬、盖有府衙或行宫印信的公文、或是特制腰牌的人们,从不同的方向,怀着各异的心思,陆续汇聚至此。顾老先生在家仆的搀扶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极为平整的深蓝直裰,银白的胡须在晨风中微动,面色沉凝,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李公紧随其后,一身半旧的藏青文士衫,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漕帮的赵老把头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压箱底的褐色暗纹绸衫,虽因年迈而步履有些蹒跚,却竭力挺直了微驼的脊背,那双看惯了大风大浪、如今已有些浑浊的老眼,望向洞开的府衙大门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期待,有忧虑,更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凝重。
府衙内部,戒备之森严更甚于外。从大门通往西侧“度支房”所在的独立院落,沿途所有岔路口、月洞门、回廊转角,皆有全副武装的禁军把守。他们如钉子般钉在原地,目光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通过者的面孔与腰牌。往日在此处办公、算盘声不绝于耳的户房、仓房胥吏书办,今日全被暂时“请”到了东跨院喝茶休息,整个西院仿佛被剥离出来,只为此事而存在,空旷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度支房”原是府衙存放钱粮账册的库房之一,是一间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挑高堂屋,青砖铺地,梁柱粗壮。今日,里面堆积如山的旧档卷宗已被暂时移走,显得异常空旷。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几乎与房间等长的巨大紫檀木长案,木质黝黑发亮,桌面光可鉴人,足以并排展开数本大账。长案两端,各设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一端的主位空置——那是留给今日名义上的主持者,知府张廷玉的。另一端,设一张规制略低、但同样考究的官帽椅,是协理核查的新科探花林锦棠之位。长案两侧,则各设三张圈椅,是为顾老、李公、赵老把头等几位咨议准备。而在长案正对面,靠墙的位置,整齐摆放着一排普通的榆木椅子——那是留给今日的“客人”,云霞庄一方的。
此刻,“度支房”内光线尚显昏暗。高高的窗户上糊着半旧的明纸,透进朦胧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虫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几名禁军士兵正在做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检查。他们用长杆仔细探查房梁的每一个角落和椽子的缝隙;用特制的薄刃检查每一块地砖是否松动、是否有夹层;甚至将沉重的长案和每一张椅子都抬起来,查看底部和榫卯处。秦校尉亲自带着人,用银针和几样气味奇特的小瓶药水,检验着刚刚送来的茶水与几样简单的茶点。
林锦棠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更显稳重的石青色云雁补子官服,头戴乌纱,早早便到了“度支房”。她并未落座,而是静静站在门口,晨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侧影。她看着士兵们一丝不苟地执行检查程序,目光沉静如水,指尖却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收拢。她知道,从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这场无声战役的转折点。秦校尉检查完毕,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林大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干净。”
林锦棠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院门方向。晨雾正渐渐散开,秋阳的光芒开始变得清晰有力。时辰,快到了。
巳时正。
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打破了“度支房”内压抑的寂静。扬州知府张廷玉,准时出现。
他今日的装扮,颇耐人寻味。并未穿着簇新的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半旧、颜色已有些发暗的绯色云雁补子常服,乌纱帽也显得略有岁月痕迹。他神色肃穆,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与平日里那副温煦圆滑、八面玲珑的模样判若两人。甫一进门,他并未立刻走向主位,而是先对着主位虚空一揖,仿佛向那无形的“朝廷法度”或“公主谕令”致意,随即转身,向已等候在此的林锦棠及几位咨议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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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赵老把头眉头早已拧成了一个疙瘩,闻言,抬起昏花的老眼,盯着金大掌柜,声音沙哑而缓慢:“景和二十年秋汛…淮安段水鬼滩、老龙背那几处,确是出了几起事故,沉了两条运粮船,还撞坏了一条官船。不过…”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老夫记得清楚,那年秋汛出事上报的货船里,有徐州‘广盛隆’的粮船,有镇江‘永昌号’的瓷器船…可唯独,没有听说是运绸缎的船出事!而且,” 他翻开自己带来的一本泛黄的旧笔记,“云霞庄在淮安段报过险、老夫经手或知晓的,景和十九年秋,有一批徽州茶叶因舱内受潮报了部分损耗;景和二十一年春,有一船景德镇瓷器因颠簸碎了十几件…但这景和二十年秋,绸缎大批浸毁…老夫,毫无印象!”
金大掌柜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总账房先生连忙躬身接口,语速加快:“赵老前辈!赵老前辈怕是年事已高,记…记岔了年头!是景和十九年秋,敝庄有一批茶叶在淮安段因舱门未关严受潮,报了损耗。景和二十年秋,确实是绸缎!保险行的理赔记录…因时隔数年,庄中又连遭变故,文书档案混乱,一时…一时难以找寻齐全。但…但确有此事!千真万确!船老大姓刘,叫刘大桨,现在…现在或许还在运河上跑船,可以找来对质!”
顾老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苍老的脸上满是愠怒:“进货价可谓‘念及旧情’,损耗之事却空口无凭!仅凭你一句‘船老大可找来对质’,便要取信于人?那刘大桨现在何处?可能立刻找来?若找不来,或找来所言与你不同,这百分之十二、价值一千八百两的损耗,莫非就要凭空认下?金掌柜,商贾之道,诚信为本!如此含糊其辞,岂是‘知无不言’的态度?!”
李公也冷哼一声,接口道,他年轻时曾做过几年绸缎生意,深谙其中门道:“金掌柜,莫要再砌词狡辩!老夫且问你,即便真有触礁进水,绸缎浸湿,只要抢救及时,烘干整理,虽有品相折损,何至于全数报废,报损百分之十二?除非是整船沉没!再者,你云霞庄做这么大生意,货船岂会不买足水险?如此大额货损,保险行岂会不仔细勘验、留存详细文书?一句‘文书遗失’,便能搪塞过去?依老夫看,你这分明是说不清道不明,恐有以次充好、虚报损耗、套取银钱之嫌!”
这话极其尖锐,直指核心——做假账套现!屋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金大掌柜与总账房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了哭腔:“不敢!万万不敢!顾老爷、李老爷明鉴!敝庄…敝庄向来守法经营,童叟无欺,怎敢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是…实在是…”
眼看对方阵脚渐乱,一直沉默的张廷玉,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并不响亮,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让慌乱的金大掌柜等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主位。
张廷玉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抹沉重而痛心的神色,目光扫过金大掌柜,又看向林锦棠与几位咨议,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林大人,顾老,李公,赵老…诸位所言,皆在情理之中,切中要害。” 他先肯定了质疑的合理性,姿态极高,“金掌柜,事到如今,你还要一味遮掩吗?”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云霞庄近年损耗率偏高,本官在任上,亦早有风闻!只道是钱掌柜经营手法独特,或是…运输途中确有难处。如今公主殿下亲自主持核查,林大人与诸位贤达火眼金睛,当庭质询,你竟还支支吾吾,拿不出确凿凭据!你让本官,让诸位,如何信你?!”
他顿了顿,声音又转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诱导:“若真有难言之隐,或是…庄中某些宵小之辈,欺上瞒下,背着钱掌柜与你们这些管事,做了手脚,贪墨银钱,做了假账…此刻说出来,当着林大人与诸位清流的面,或许…还能为云霞庄留下一线生机,为钱掌柜减轻几分罪责!若再一味遮掩,妄图蒙混过关,恐非但救不了云霞庄,反而会害了钱掌柜,害了庄中上下数百口人啊!”
这番话,堪称官场语言之艺术的典范!表面上是在严厉斥责金大掌柜,站在核查一方施压;实则巧妙地将“问题”的性质,从“云霞庄系统性造假、可能涉及更严重罪行”,引导向“下头人欺上瞒下、个别贪墨”的层面;更暗示了“此刻坦白可从宽”的出路,为惊慌失措的金大掌柜等人,指明了一条看似可行的“退路”——抛出几个替罪羊!
金大掌柜何等精明老辣,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与狠绝交织的复杂神色,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漂来的木板!
“扑通!”
金大掌柜猛地从椅子上滑落,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他身后的总账房、副账房、乃至小伙计,也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哗啦啦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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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张青天!林青天!诸位老爷!草民…草民有罪!草民失察!草民…糊涂啊!” 金大掌柜以头抢地,咚咚作响,涕泪横流,声音凄厉悔恨,“大人明鉴!庄主…庄主他近年身体一直欠佳,时常卧床,庄中一应大小事务,多…多是交予我等打理。庄主信任我等,我等却…却未能恪尽职守,御下不严!定是…定是下头某些黑了心肝的管事、库头,还有…还有外头勾结的船行、保险行的人,欺我等忙于事务,疏于核对,欺钱庄主卧病在床,不明外情!他们…他们串通一气,抬高进价,虚报损耗,中饱私囊!做下了假账,蒙蔽了主家!草民…草民虽未直接参与,却有失察纵容之罪!罪该万死!求大人开恩,求老爷们明察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悔恨交加,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儿推给了虚无缥缈的“下头人”、“外头人”,自己则成了被蒙蔽的、负有领导责任的“失察者”。总账房等人也跟着磕头如捣蒜,附和哭诉,将场面渲染得一片悲戚混乱。
长案两侧,顾老、李公等人眉头紧锁,面现怒色,显然对这种“弃卒保车”、“避重就轻”的伎俩极为不满,却又一时难以直接拆穿。张廷玉则微微垂目,端起茶盏,掩饰着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林锦棠冷眼看着这出精心排演的戏码,心中寒意更甚。张廷玉果然老谋深算,关键时刻,轻描淡写几句,便可能将一场可能牵扯出惊天大案的核查,引向“管理不善”、“下人贪墨”的轻罪方向。
她正待开口,用更确凿的暗账线索或从钱王氏那里得到的密信针孔图,继续施压,逼对方露出更多马脚…
异变,就在这一刻,猝然爆发!
“站住!什么人?!”
“拦住他!休得闯堂!”
“啊——!”
院外,距离“度支房”不过二三十步的月洞门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呼喝、斥骂、兵刃碰撞声!以及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声音穿透紧闭的门窗,清晰地传入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满堂皆惊!
“怎么回事?!” 张廷玉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色骤变,又惊又怒地望向门口。
几乎同时,守在门口的禁军已刀出半鞘,秦校尉更是如同猎豹般,一个箭步便冲出了房门,口中厉喝:“戒备!”
屋内瞬间乱成一团!几位咨议惊愕起身,云霞庄跪着的人骇然抬头,不知所措。林锦棠虽也心头剧震,却强行稳住心神,对林虎使了个眼色,林虎立刻悄无声息地移步,护在她身侧。
打斗声并未持续很久,只有短短几个呼吸。随即,便是沉重的脚步声和拖拽声迅速逼近。
房门被猛地推开,秦校尉去而复返,脸色铁青得可怕,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在他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正死死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堪、浑身上下布满污泥、血渍和草屑的人,粗暴地拖了进来!
那人似乎已完全脱力,几乎是被架着扔在了“度支房”冰冷的青砖地面上。他瘫软如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一张肮脏不堪、胡子拉碴、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和极度恐惧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尽管这张脸已被折磨和污秽改变了许多,但那眉眼轮廓,那因长期养尊处优而形成的微胖下颌线条…在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在一瞬间,如同被雷霆劈中,僵在了原地!
“钱…钱掌柜?!” 金大掌柜如同白日见鬼,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手指颤抖地指向地上那人,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瘫在地上的,赫然是失踪多日、外界传言早已潜逃出境或沉尸运河的云霞庄东家——钱有财!
张廷玉在看到钱有财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己时,那张原本因惊怒而绷紧的脸,骤然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背在身后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若非及时扶住了长案边缘,几乎要站立不稳!
钱有财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他浑浊而惊恐的目光,在屋内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或震惊、或骇然的脸上仓皇扫过,最后,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钉在了张廷玉那张惨白失神的脸上一—那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绝望,以及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的怨恨!
林锦棠的心脏,在看清钱有财面孔的瞬间,也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最关键的证人,竟会以如此突兀、如此狼狈、如此…危险的方式,出现在核查现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发问,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钱有财!你从何处而来?为何这般模样?是何人将你弄成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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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钱有财似乎被她的声音唤醒,猛地将目光从张廷玉脸上移开,转向林锦棠。当看清林锦棠身上那身代表着“朝廷”、“钦差”、“可能的主持公道者”的官服时,他死灰般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无尽绝望与最后一丝癫狂希冀的光芒!他干裂起皮、沾着血沫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里咯咯作响,拼命地想要说话,想要嘶喊,却因极度的虚弱、恐惧和激动,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音节。
就在这时——
一直跪在钱有财侧后方、方才还跟着金大掌柜哭诉“失察之罪”的云霞庄总账房,眼中陡然掠过一抹决绝的、近乎疯狂的杀意!他脸上所有的惶恐、卑微、悲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亡命之徒的狰狞!
他跪姿未变,身体却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弹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怀中,再抽出时,已多了一柄不过三寸长、通体幽蓝、在昏黄光线下泛着诡异毒光的短匕!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征兆,他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右臂,朝着前方瘫软在地、毫无防备的钱有财的后心要害,狠辣无比地直刺而下!竟是要在这众目睽睽、官差环伺的府衙正堂之上,悍然行凶,当众灭口!
“贼子敢尔!”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与一道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的身影,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
是林虎!
他一直恪尽职守,守护在林锦棠身侧,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对面云霞庄几人的一举一动。总账房眼中杀机乍现、肩臂肌肉微动的刹那,林虎便已察觉不对!那声怒吼出口的同时,他已如离弦之箭般从林锦棠身侧射出,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总账房的匕首带着毒风,距离钱有财的后心已不足半尺!
林虎的身影却已抢至!他来不及拔刀,也无暇做任何花哨动作,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右腿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踹在了总账房持匕的右手腕关节上!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清晰响起!总账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那柄淬毒短匕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弧线,“叮”的一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又弹落在地,兀自颤动不休。
总账房剧痛之下,攻势瓦解,身体失衡前扑。林虎动作毫不停滞,顺势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反剪其双臂,用膝盖死死顶住其后腰,将他如同一滩烂泥般,死死地、牢牢地按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眨眼之间!
待屋内其他人从这电光石火的惊变中回过神来,凶器已落,刺客已被制服,钱有财瘫在地上,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保护林大人!保护诸位先生!控制所有嫌犯!” 秦校尉的厉喝声这才响起,他反应亦是极快,方才变故突生,他第一时间已拔刀挡在了林锦棠与几位咨议身前。此刻命令一下,门外候命的禁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刀光闪烁,瞬间将瘫软在地的钱有财、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金大掌柜、以及那两名副账房和吓傻了的小伙计,全部团团围住,刀锋相向!
张廷玉站在原地,仿佛被这接二连三、完全超出掌控的剧变彻底击懵了。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犹自因剧痛而呻吟的总账房,又看了看被禁军刀锋指住、瘫软无力的钱有财,再看向面色冷峻、目光如冰的林锦棠,以及周围那些或惊怒、或骇然、或若有所思的咨议目光…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天旋地转,多年来精心构筑的一切,正在眼前轰然崩塌!
钱有财死里逃生,瘫在刀锋环绕之中,短暂的呆滞后,一股比死亡更强烈的、破釜沉舟的疯狂与恨意,如同火山般在他眼中喷发!他不再恐惧,不再虚弱,猛地挣扎着半坐起来,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笔直地、颤抖地指向呆立当场的张廷玉,嘶声咆哮,声音凄厉得如同地狱恶鬼的哭嚎:
“是他!张廷玉!扬州知府张廷玉!一切都是他!都是他这个衣冠禽兽指使的!”
满室死寂!唯有钱有财嘶哑疯狂的声音在回荡:
“云霞庄的暗账!走私军械!贿赂京城和地方的官员!还有…还有刺杀公主!都是他!是他和晋王串通好的!是他们逼我!我不干,他们就要杀我!杀我全家!我娘…我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怕我娘知道太多,怕她乱说话…呜啊啊啊——”
他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却仍在嘶喊:“我有证据!我有铁证!这些年,他亲手写给我的密信,让我行贿各衙门官员的名单和数额,还有…还有晋王府通过特殊渠道送来、要求配合运送‘特殊货物’的信物和密函…我全都留着!全都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还有那本真正的暗账!记录着所有真实交易、所有分赃明细的暗账副本!我也抄了一份,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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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一边哭喊,一边手忙脚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从自己那身破烂不堪、污秽发臭的衣袍最内层,扯出一个用层层油布、牛皮反复包裹、此刻已沾满泥血、却仍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他用牙齿和还能动的左手,哆嗦着、奋力地撕扯开那些捆绑的绳索和油布…
“他让我做两本账!一本明的,给你们看,糊弄朝廷!一本暗的,记真正的买卖,记那些见不得光的铁器、弓弩是怎么运去北疆的!记那些银子是怎么分给京城的大人物、边关的将军的!都在这里!都在这里啊!”
包裹终于被扯开,几本更加小巧、封皮空白、纸质特殊的册子,以及一些折叠的信笺、几块非金非玉的令牌状物件,散落出来,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张廷玉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指着钱有财,嘴唇颤抖,想要厉声驳斥,想要怒斥其攀诬,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竟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声音,只能徒劳地、虚弱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血口…喷人…构陷…本官…”
顾老、李公、赵老把头等人早已骇然起身,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到极点、却又血腥真实到令人胆寒的一幕!看着平日里道貌岸然、官威十足的知府张廷玉,此刻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看着那形容可怖、却抛出惊天指控和证物的钱有财;再看看地上那柄幽蓝的毒匕和被制服的总账房…一切,都已无需再多言。
林锦棠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撼,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散落的物证,再看向秦校尉,声音清晰而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秦将军!立刻保护现场所有物证!一片纸、一个物件都不许遗漏,更不许任何人触碰!将钱有财、金福、及所有云霞庄涉案人等,分开严密看管!没有公主殿下亲手所书、加盖宝印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提审!违令者,格杀勿论!”
她又转向面如死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张廷玉,语气冰冷如万载寒冰:
“张大人,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案情重大,牵扯甚广。请您…暂且移步,在此院厢房‘休息’。一切,待本官即刻禀明公主殿下,由殿下圣裁!”
“你…你们这是…要软禁本官?本官是朝廷四品命官!你们无凭无据…” 张廷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虚弱无力。
秦校尉已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两名身材高大的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了张廷玉的手臂,力道不容抗拒:“张大人,请。”
张廷玉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锋,看着林锦棠冰冷的目光,看着几位咨议震惊而疏远的神情,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散落的、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物证…最后一丝侥幸和力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彻底泄去。他惨然一笑,不再挣扎,任由禁军将他“请”出了这间刚刚还是他主宰、此刻却已成为他囚笼的“度支房”。
一场精心准备、本以为会是一场漫长拉锯、唇枪舌剑、暗中角力的账目核查,竟以如此戏剧性、如此血腥直接、如此石破天惊的方式,骤然掀开了覆盖在最深处的、最血腥的底牌!将一切阴谋、勾结、罪恶,**裸地暴露在了秋日惨淡的阳光之下!
“度支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只有钱有财压抑的、断续的哭泣和抽噎,金大掌柜等人绝望的粗重喘息,以及众人自己那无法平静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林锦棠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她看着窗外,秋阳不知何时已被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天色陡然暗了几分,仿佛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她知道,核查,不过是序幕。钱有财的突然出现与指控,如同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火药桶的引信。接下来的爆炸与冲击,将远远超出这间“度支房”,超出扬州城,甚至可能…震动整个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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