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终于用细腻的笔触,彻底驱散了笼罩在运河上的厚重夜幕。河面上升腾起乳白色的、如轻纱般的水汽,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远方的河岸、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及隐约可见的农舍,都在这薄纱之后显露出朦胧而柔和的轮廓,仿佛一幅刚刚完成、墨迹未干的水墨长卷。货船如同画卷中一个移动的黑点,依旧保持着那不紧不慢、仿佛对自身命运浑然不觉的节奏,在浑黄的河水中破浪前行。船工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甲板上逐渐响起了脚步声、泼水声、以及粗声大气的交谈声,恢复了属于白日的生气。
周安几乎是一夜未眠,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眼袋沉重得如同挂了两枚铜钱。但奇异的是,他此刻却感觉不到多少**上的疲惫,心中那点自昨夜开始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顽强地支撑着他早已透支的精神。他再次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悄悄靠近那个通往救赎与毁灭之地的船舱底部入口,将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冰冷潮湿的木板上,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感知力去倾听。下面传来的,林锦棠的呼吸声,虽然依旧如同游丝般微弱,需要极力捕捉才能听见,但比起昨夜那令人心胆俱裂的、仿佛随时会戛然而止的急促和紊乱,确实平稳、规律了不少。那灼烤着她生命力的、要命的高热,似乎也随着那一碗简陋的草药汁,被逼退了几分,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紫苏和薄荷那有限的药效,终究是在这生死关头,发挥了它微弱却关键的作用,将她从鬼门关那幽暗的门槛前,暂时地向后拉回了一小步。周安心中对王账房那冒险赠药的举动,感激之情又深了一层,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心田。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警惕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这份雪中送炭的人情,以及王账房那双看似昏花、却洞察了核心秘密的眼睛,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双刃剑,高高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带来的是福是祸。
王账房也早早起来了,他站在甲板的另一侧,看似在活动筋骨,呼吸着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实则目光远远地与周安交换了一个短暂而复杂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着询问、确认,以及一种“此事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他脸上很快又恢复了那份属于老账房的、惯有的谨慎与精明,甚至带着几分市侩的算计,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冒险赠药、言语中流露出罕见温情的人,仅仅只是周安在极度焦虑下产生的幻觉。但周安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那短暂的联盟,那共同的秘密,已经在两人之间,打下了一个无形的烙印。
“都精神点!前面就是清河镇了!” 李管事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响亮,打破了清晨的相对宁静。他走到船头,手搭凉棚,眺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市镇轮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准备好缆绳、跳板!都给我打起精神,准备靠岸卸货!到了地头,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把招子放亮些,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往外蹦!”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严厉地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周安和王账房身上,若有若无地多停留了一瞬,带着警告与审视。
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日头升高了些,驱散了部分水汽。前方的河道逐渐变得开阔,水流也似乎平缓了许多。一个规模远比他们出发那个小码头宏大数倍的市镇,如同匍匐在河岸边的巨兽,清晰地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这就是清河镇,北上水路的一个重要节点,商贾云集,货物辐辏。码头上桅杆如林,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船只——漕船、官船、客船、货船——往来穿梭如织,船夫的号子声、商贩的吆喝声、货物装卸的碰撞声,混杂着河水的腥气与市井的烟火气,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繁华与喧嚣。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船上刚刚因即将靠岸而稍有松弛的气氛,却骤然再次紧绷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只见在清河镇那繁忙的码头外围,赫然停泊着三四艘体型明显大上一圈、船身漆成肃穆的藏青色、悬挂着醒目的漕运衙门旗帜的官船!一些穿着统一号衣、腰挎铁尺锁链、神色倨傲冷峻的漕丁,正如同鹰犬般,在码头上穿梭巡逻,对每一艘试图靠岸的船只进行着严格的盘查,那阵势,比他们出城时遭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娘的!怎么回事?清河镇这地方,往日里漕运的人只是例行公事,怎么今天也查得这么严?像筛子过沙一样!” 李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愤怒而焦虑的咒骂。
船老大的脸色也同样难看至极,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落入河中,骂道:“操他姥姥的!真是阴魂不散,跗骨之蛆!看来那帮狗官是真急了,陆路水路的各个关口,都他娘的下死命令了!这是不抓住人不罢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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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周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四肢瞬间一片冰凉。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小姐虽然情况稍有好转,不再命悬一线,但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根本经不起任何形式的盘查!一旦在这人生地不熟、且明显被重点布控、戒备森严的清河镇码头暴露,他们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侥幸,都将在此刻化为泡影!
货船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缓缓地向码头靠拢。船工们熟练地抛出缆绳,搭好跳板。李管事强自镇定,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商队管事的、圆滑而谦卑的笑容,指挥着伙计们做好靠岸卸货的一切准备,同时他那颗精于算计的大脑,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思考着应对眼下这绝境的对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账房却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李管事身边,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李管事,眼看就要卸货过关,下面那位……终究是个行走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炸得我们粉身碎骨。小人方才思前想后,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或许……能暂解这燃眉之急,赌上一把。”
李管事正心急如焚,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过头,眼中爆射出急切的光芒:“哦?王先生有何高见?快说!”
王账房脸上迅速堆起那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卑微的笑容,仿佛一个尽心竭力为主家分忧的忠仆,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很快:“李管事,小人年轻时,曾在家乡的生药铺子里浸淫过几年,略通些医理皮毛。下面那位的情形,显然是邪寒深入脏腑,郁而化热,高热灼伤了津液,乃是极凶险的症候。若是就这么贸然抬将出去,莫说那些如狼似虎的漕丁盘问,单就是那满面病容、气息奄奄的样子,也极易惹人注目,徒生疑窦。依小人之见,不如……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借口他得了那等民间谈之色变、极易过人的‘肺痨’,且已到了病入膏肓、呕血不止的境地,需要立刻寻医救治,片刻延误不得,既不宜见风,更不宜让人靠近仔细查验。我们可用一床厚厚的、甚至故意弄脏弄旧的棉被将他从头到脚裹紧,只留出口鼻缝隙呼吸,再安排两个伙计,装作心急如焚、欲抬人去就医的模样。那些漕丁虽然凶悍,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也怕染上这等无药可治的恶疾,或许……或许会因此心生忌惮,草草查验,甚至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让我们得以通行。”
李管事闻言,眼中精光闪烁,迅速权衡着利弊。这确实是个剑走偏锋的险招,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情势危急,如同箭在弦上,似乎……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具操作性、更能利用人性弱点的办法了。“肺痨”之名,足以让大多数寻常百姓乃至官差胥吏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只是……此计若要成功,需要船上知情的伙计口径绝对一致,而且动作要快,不能给对方留下仔细思考、反复盘问的时间。” 王账房见他意动,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点出了关键。
“好!就依先生之计!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管事把心一横,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当机立断,“我这就去安排那两个绝对靠得住的伙计,统一说辞!王先生,你对病症熟悉,这‘诊治’和应对盘问的说辞,就全靠你了!务必逼真!”
“小人明白!” 王账房郑重点头。
很快,李管事将那两个心腹伙计叫到一旁,面色凝重地低声吩咐了一番,再三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统一口径的重要性。王账房则迅速回到自己所在的船舱,从那个随身携带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行李包裹中,又翻找出一些味道格外刺鼻辛辣、类似于干姜、艾草之类的草药粉末,仔细地、均匀地撒在那床准备用来包裹林锦棠的、本就有些霉味和汗渍的旧棉被上。顿时,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怪异“药气”和“病气”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闻之不由得皱眉掩鼻,效果逼真。
码头上,漕运的盘查果然异常严格,气氛肃杀。轮到瑞福祥的货船时,几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漕丁,在一名眼神锐利如鹰的小旗官带领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跳板,登船而来。
“货单!路引!船上所有人,统统下船,接受查验!货物也要逐一打开!” 那小旗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目光如电般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李管事连忙小跑着迎上前,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恭敬与惶恐的笑容,双手将早已备好的文书奉上,同时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焦急说道:“军爷辛苦!文书在此,请您过目。只是……只是船上有个随行的伙计,年纪轻,不懂事,昨夜贪凉,突然发了急症,高热不退,咳喘不止,痰里……痰里还带着吓人的血丝!看着……看着极像是那害人的‘肺痨’啊!眼看人就要不行了,气息奄奄!小人正心急如焚,想着赶紧卸了货,立刻抬他去镇上的医馆救命呢!这要是耽误了,可就是一条人命啊!您看这……这能不能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冷汗,演技堪称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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