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是三天后送到苏清月面前的。
那时她已回到梅林草庐——不是原来那座,是先帝在找到她后,命人在同一片山坳里新建的,格局陈设却与旧时一般无二。新帝元澈亲自送她回来,临行前欲言又止,最终只说:“皇姑安心休养,有事随时传信。”
她点点头,其实并不知道该传什么信。
这三天她睡得不好。夜夜梦见自己在跳舞,有时在月下,有时在雪中,有时在火光冲天的悬崖边。醒来时总是满头冷汗,心口空落落地疼。太医来看过,说是心疾旧伤,开了安神的方子。药很苦,她喝的时候会无意识地皱紧眉头,然后怔住——好像曾经有人,会在她喝药时悄悄往碗里放一勺蜜。
第四天清晨,她在梅林里漫无目的地走。初春的梅树刚抽新芽,远望去一片蒙蒙的绿。走到林深处,忽然看见一座小小的坟茔,没有立碑,只垒了几块青石。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石头上深浅不一的纹路。这地方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像是来过很多次,又像从未真正走近过。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新帝元澈。他没穿龙袍,一身素青常服,手里捧着个锦盒。少年帝王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皇姑。”他轻声唤。
苏清月起身,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盒子是紫檀木的,边缘已磨出温润的光泽,显然经常被人摩挲。
“昨日礼官清点先帝遗物,在御书房暗格里找到了这个。”元澈把盒子递过来,“先帝遗命,此物当归于皇姑。”
苏清月没有立刻接。她看着盒子,心里涌起莫名的抗拒——仿佛一旦打开,就会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是什么?”她问。
元澈沉默片刻:“您看了便知。”
风穿过梅林,新叶沙沙作响。苏清月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盒盖时微微一颤。盒盖没有锁,轻轻一掀就开了。
里面铺着深紫色的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
簪身素净,只在顶端雕琢着云纹缠绕月轮的图案。玉质温润,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被人贴身戴了很多年,养出了魂魄。
苏清月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认得这支簪子。不,不是“认得”——是身体记得。右手无意识地抬起,做出一个虚握的姿势,仿佛那支簪子本该就在她指间,此刻只是物归原主。
“这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
“先帝贴身之物。”元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十年前他登基时,有老臣献上和田美玉,请他雕琢传国玉玺的印纽。他切下最好的一块,亲手做了这支簪子。从那以后,从未离身。”
苏清月伸出手,指尖悬在玉簪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太医说,皇姑的记忆受损,需有信物牵引。”元澈顿了顿,“先帝临终前交代,若您始终想不起,不必强求;但若有朝一日您问起,或显出恢复之兆,便将此物归还。”
“为什么是簪子?”苏清月喃喃。
元澈没有回答。他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她。
苏清月的指尖终于落下。
触感微凉。可就在接触的刹那,那股凉意忽然有了温度——不,不是玉变暖了,是记忆的碎片顺着指尖涌上来,烫得她浑身一颤。
她看见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握着刻刀,在灯下一笔一笔雕琢玉簪。灯影摇晃,那人的侧脸笼在光晕里,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玉屑簌簌落下,他在刻云纹,刻月轮,刻一句说不出口的誓言。
然后画面一转,还是那只手,握着这支簪子,轻轻簪进她的发间。铜镜里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他在她身后,俯身时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停云伴清月,此生不离分。”
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进灵魂深处。
苏清月猛地缩回手,玉簪从指间滑落,“叮”一声掉在锦盒的丝绒上。她踉跄后退,背脊撞上一株梅树,震得枝头新芽簌簌飘落。
“皇姑!”元澈上前一步。
苏清月抬手制止他。她闭上眼,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停云伴清月,此生不离分……停云伴清月……”
停云。陆停云。
那个在梅林吹箫的人,那个临终前握着她的手、问她下辈子能不能不做兄妹的人,那个让天下人都记住她名字的人。
簪子是他做的。话是他说的。他们之间……果然不止是“兄妹”。
更多的画面涌现出来,杂乱无章:雨夜共骑时他护在她身后的手臂,山洞里他烧糊涂时喊的“月亮”,月下对弈时他专注的眼神,还有最后——最后那个雪天,他躺在梅树下,手缓缓垂落的瞬间。
每一个画面都伴随着剧痛。不是头痛,是心口被撕裂的痛,痛得她弯下腰,手指死死抠住树皮。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惊鸿客:惊鸿一瞥》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全本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全本小说网!
喜欢惊鸿客:惊鸿一瞥请大家收藏:()惊鸿客:惊鸿一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元澈站在一旁,双手紧握成拳。他知道这个过程有多残忍——皇伯用十年时间筑起高墙,把最痛的记忆封存在她脑海深处,如今却要由他亲手把墙拆开。
可这是皇伯的意思。那人说:“若她一辈子想不起,我陪她糊涂一辈子;若她要想,就把一切都还给她——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包括我欠她的所有。”
苏清月慢慢直起身。她脸上没有泪,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她重新看向锦盒,看着那支静静躺着的玉簪。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她伸手拿起簪子,握在掌心。玉质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那些破碎的画面渐渐连贯起来:他送她簪子那天的月色,他为她绾发时笨拙的动作,她赌气将簪子扔进池塘后他连夜下水去捞,还有最后在梅林,他颤着手想为她簪上、却终究没有力气……
每一个片段都带着温度,也带着刺。
“他……”苏清月开口,声音干涩,“他最后……疼吗?”
元澈喉结滚动:“太医说,心疾积重,去得……平静。”
“骗人。”苏清月扯了扯嘴角,像笑又像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平静地走。”
她握紧簪子,转身面向那座无碑的坟茔。现在她知道了,这里埋的是什么——不是人,是记忆。是他为她封存的、不敢让她碰触的过去。
“你让我忘了。”她对着坟茔轻声说,仿佛那个人就坐在青石上听,“你让我无忧无虑地活,你自己守着所有真相,孤独地死。陆停云,你凭什么……”
话没说完,她忽然抬手,将玉簪簪进发间。
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簪子入发的角度、位置,都精准得不可思议——身体记得,比心记得更牢。
元澈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簪上玉簪后挺直的脊背,忽然明白了皇伯那句“物归原主”的意思。这不是归还一件遗物,是归还一个身份,一段人生,一个被强行中断后又重新续上的故事。
苏清月转过身。晨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簪子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她的眼神依然有些空,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是记忆,是比记忆更根本的东西。
“元澈。”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陛下”。
“皇姑请讲。”
“他的墓在哪儿?”
元澈顿了顿:“帝陵主墓室。按遗诏,以兄礼与先后合葬,但……”他看向那座衣冠冢,“棺椁旁留了位置。”
留给谁,不言而喻。
苏清月点点头。她没有说要去看,只是又问:“那首《惊鸿照影》,有曲谱吗?”
“有。在先帝的遗物里,与舞谱放在一处。”
“拿来给我。”
“皇姑要……”
“他写了曲子,我总该学会。”苏清月望向梅林深处,声音很轻,“不然他一个人在地下,连个能合奏的人都没有。”
元澈忽然鼻尖一酸。他别过脸,深吸一口气才说:“好,朕这就命人取来。”
他转身离开梅林。走到林边时回头看了一眼——苏清月还站在坟茔前,手指轻轻抚着发间的玉簪,背影在晨光里单薄又坚韧。
风又起,吹动她素白的衣袂。簪子上的云纹和月轮在光里流转,像是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元澈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长公主,又看见十年后梅林里失忆起舞的女子,最终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元清越。
玉簪为钥,开的不是记忆的锁。
是归途的门。
《惊鸿客:惊鸿一瞥》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全本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全本小说网!
喜欢惊鸿客:惊鸿一瞥请大家收藏:()惊鸿客:惊鸿一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