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追影（二）（778）

追影（二）

周峰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那三个数字——1-1-0——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视网膜。按下去，门外这尊“煞神”会有什么反应？破门而入？还是就此消失，然后在某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刻，带着更深的恶意卷土重来？

林薇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无声地传递着恐惧和阻止。

门外的男人似乎对那句“你等一下”并无不满，也没有催促，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依旧沉默地立在雨声淅沥的廊灯下，像一头耐心极佳的猎食者。

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周峰下定了决心。不能硬碰硬，但绝不能屈服。他飞快地退出拨号界面，点开与老民警之前为了方便联系而加的微信，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疾走，语音转文字都嫌慢：“王警官！上次那个买手机的马仔又来了！就在我家门外！要那四百块！”

信息发出，他立刻切换回门铃监控的APP，确保录制仍在继续。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都是证据。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凑近麦克风，声音竭力维持着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普通市民的慌乱和无奈：“这位……先生，不是我们不想退，是……是那天交易之后，我们的银行卡就被冻住了，就是因为那一万块钱！我们现在自己也取不出一分钱，家里都没现金了。”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屏幕里男人的反应。

男人脸上的肌肉似乎牵动了一下，像是笑了笑，又像是仅仅因为站久了而不耐烦。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抬起来，再次精准地“看”向摄像头，仿佛能穿透镜头，看到门后周峰紧张的脸。

“银行卡冻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信还是不信，“那是你们的事。我多转了钱，就得拿回来。天经地义。”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甚至带着一种蛮横的“道理”。这种毫不掩饰的嚣张，反而比暴怒更让人心底发寒。

“可那笔钱是……”周峰几乎要脱口而出“赃款”，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刺激他，拖延，必须拖延。“我们也在等警方处理结果。要不……等我们银行卡解冻了再联系你？或者，你留个联系方式？”

这话说得周峰自己都觉得虚伪。留联系方式？等着被骚扰吗？

男人嗤笑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雨夜的湿冷。“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要。”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身体离门更近了，一只手抬起来，似乎不是要拍门，而是随意地搭在了门框上。这个动作带来的压迫感却陡然增强。

林薇在后面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周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机，王警官还没有回复。是没看到？还是在部署？

“我们真的没钱……”周峰只能重复，声音干涩。

“没钱……”男人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在门上扫视，像是在评估这扇门的厚度和锁芯的强度。“那手机呢？要不，把手机退给我？那一万块就算了。”

退手机？手机早就被警方作为涉案物品登记在册，怎么可能还在他们手里？就算在，难道还能再给他？这分明是胡搅蛮缠，是试探，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

周峰感到一股血气往头上涌，他强忍着：“手机……手机已经被警察拿走了！作为证据！”

“哦。”男人应了一声，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意外。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那就难办了。”

空气再次凝固。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峰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不知道门外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四百块？他不信。这种亡命之徒，时间就是金钱，怎么可能为了四百块在这里耗着？

除非……这四百块只是个由头。他的真正目的，是试探警方的反应速度？是评估他们这对普通夫妻的胆量和底线？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周峰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是王警官的回复，言简意赅：“尽量拖住！别开门！我们的人马上到，已定位你小区位置。”

后面还跟着一条：“注意安全，优先保证自身安全，必要时可以虚与委蛇，钱财身外物。”

看到这条信息，周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马上”是多久？五分钟？十分钟？门外这个男人，会给警方这个“马上”的时间吗？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麦克风开口，这次语气放软了不少，带着几分恳求：“这位大哥，你看，我们也是受害者。那手机我们卖亏了不说，还惹上这么大麻烦。这四百块，我们认赔，等卡一解冻，立马想办法还你，行不行？你看这大晚上的，下着雨……”

他试图打感情牌，用示弱来麻痹对方。

男人沉默着，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周峰和林薇的心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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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峰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屏幕里的男人侧了侧头，耳朵微动，像是在倾听楼下的什么动静。周峰也下意识屏住呼吸去听，除了雨声，似乎……隐约有极细微的、不同于寻常居民回家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很轻，很快。

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第一次锐利地闪过一道寒光，像淬了毒的针。他猛地收回搭在门框的手，身体向后撤了半步，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钉死在摄像头上。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丝被惊扰的戾气。“叫警察了？”

周峰呼吸一滞，无法回答。

男人不再多说，甚至没再看那扇门一眼，猛地转身，脚步迅疾却并不慌乱，径直走向楼梯间的方向，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监控画面的边缘。

他跑了。

几乎是同时，周峰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王警官的电话。

“周先生，我们的人到楼下了！目标什么情况？”

“他……他好像发现你们了，刚跑！从楼梯间下去的！”周峰语速飞快，心脏还在狂跳。

“收到！我们的人会拦截！你们锁好门，绝对不要出来！”

电话挂断。门外走廊里，传来几声压抑而迅速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通过对讲机传来的模糊指令声，然后这些声音也迅速朝着楼梯间方向远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男人离开到警察出现，不过短短几十秒。

门外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渐渐沥沥的雨声，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周峰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林薇赶紧扶住他。两人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都能听到彼此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他……他怎么知道警察来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周峰摇了摇头，脸色苍白。那个男人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得可怕。那最后一眼，冰冷、讥诮，像是在说：“我记住你们了。”

警方在小区内外搜索了一个多小时，无功而返。那个男人如同鬼魅，消失在了雨夜之中。他在楼梯间避开了上楼抓捕的民警，显然对小区环境极为熟悉，或者早有预案。

王警官带着一身湿气再次来到周峰家，脸色凝重。

“让他跑了。这家伙反侦察能力很强，不是普通马仔。”他查看了门铃录下的完整视频，特别是男人最后察觉异常并迅速逃离的那段，“他很警觉，我们的行动已经尽量轻了，还是被他听到了动静。”

“王警官，他……他还会再来吗？”林薇颤声问，这是他们最恐惧的问题。

王警官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团伙很嚣张，也很谨慎。这次我们打草惊蛇了，他们短期内为了安全，很可能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但是……”

这个“但是”让周峰和林薇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家的地址已经暴露了。”王警官看着他们，“我建议，这段时间最好先去亲戚朋友家借住一阵，避避风头。我们会加紧调查，争取尽快把这个团伙打掉。”

送走王警官，夫妻俩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感觉这夜晚前所未有的漫长和寒冷。家，这个原本最安全的港湾，此刻却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我们……去我爸妈那儿住几天吧？”林薇低声说，带着恳求。

周峰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走到玄关，看着监控屏幕里空荡荡的走廊，那个男人站立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这一次，他们躲过去了。靠的是那一点点运气和警方及时的赶到。

那下一次呢？

那个雨夜中消失的影子，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们的生活，也扎进了周峰的心里。被动等待，提心吊胆地躲避，不是办法。

他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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