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独放(十二)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穿过“静园小筑”敞开的阳台门,拂动着宣纸的边角,也带来楼下电梯井道施工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钢筋气息的喧嚣。这声音,已从最初的扰人噪音,渐渐融入了小区的背景音,成为某种生机勃勃的象征。
阳台被精心布置过。几张铺着素雅桌布的长桌拼在一起,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盆。有赵阿姨带来的、从陈静茹母株分蘖后养得油光水滑的玉树小苗;有孙大爷精心侍弄、花开正艳的几盆长寿花;有王婶养在旧搪瓷盆里、却长得格外精神的吊兰;更多的,则是陈静茹阳台上那些形态各异、饱满丰盈的多肉植物,以及她上周从花市淘回来的那几盆窗面透亮的生石花和肉锥。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在厚实的叶片和奇异的花朵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与植物汁液的清新芬芳。
这是“静园小筑”花友会的第一次聚会。老人们围坐在花丛旁,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兴奋与好奇,交换着养护心得,争论着哪种肥料更有效,笑声和惊叹声此起彼伏。陈静茹穿梭其间,偶尔指点一二,唇角噙着一抹淡而真实的暖意。杨帆依旧扮演着“后勤总管”的角色,动作利落地续着茶水,将切好的水果分到小碟子里,目光不时落在母亲舒展的眉宇间,心头充盈着一种踏实感。
“哎呀,老赵,你这盆玉树养得可真好!比静茹那盆母株旁边的新枝还精神!”王婶指着赵阿姨带来的那盆茁壮的玉树分株,啧啧称赞。
赵阿姨脸上笑开了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是!我可是按静茹教的,见干见湿,晒太阳,一点不敢马虎!你们看这叶片,多厚实!”
陈静茹闻言,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向阳台角落。那盆曾遭重创的玉树母株稳立在陶盆中,断口下方那片新生的嫩叶已然舒展开来,虽然比老叶稍显稚嫩,却翠绿欲滴,充满了朝气。紧挨着它的新株,更是枝繁叶茂,亭亭玉立。两株同源,一盆承载着岁月的伤痕与韧劲,一盆洋溢着新生的纯粹活力,在阳光下静静述说着生命的力量。杨帆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心头微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归属感悄然弥漫。
就在这时,杨帆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花友们的谈笑中显得格外突兀。他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但震动异常执着。他歉意地对大家笑笑,走到阳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Hello, Mark?”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用的是英文。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清晰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杨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侧着身,背对着热闹的花友会,身体微微绷紧,偶尔低声回应几句,语气带着压抑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焦灼。通话时间不长,却像抽走了他周身的力气。挂断电话时,他握着手机,在原地僵立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被巨大外力骤然击中的无措。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失去了温度。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的方向。
陈静茹正被几位老人围着,欣赏一盆造型奇特的生石花。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侧耳听着吴伯磕磕绊绊的询问。似乎感应到儿子的目光,她抬起头,隔着几盆盛开的绣球花,视线与杨帆骤然相遇。
那眼神,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刺穿了杨帆强装的镇定。震惊、焦虑、不甘、以及一种大厦将倾般的恐慌,在他眼中交织翻滚,清晰地传递给了陈静茹。
陈静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对围在身边的老人们说了句什么,从容地站起身,穿过花丛,走向僵立在角落的儿子。花友们的谈笑声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阳台角落瞬间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
“怎么了?”陈静茹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
杨帆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时的镇定,但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更是慌乱地避开了母亲沉静的目光:“没……没什么大事,妈。公司……公司那边有点突发状况,需要紧急处理一下。”他语速很快,试图用轻描淡写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我……我可能得提前回去一趟。”
“提前回去?”陈静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眼神却紧紧锁住杨帆躲闪的目光,“回去多久?”
“这……这个……”杨帆被问住了,眼神更加慌乱,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边缘,“具体还不确定……要看情况……” 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份刚刚在花友会中建立起来的从容与踏实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逃离现场的狼狈。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那眼神太沉静,太锐利,仿佛能轻易看穿他拙劣的谎言和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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