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江湖人生 第283章 《监狱初体验》

省第一监狱的接收程序，比看守所更为繁琐、严苛，也更为彻底地剥离一个人作为“社会人”的一切属性与尊严。这里不再有“嫌疑人”或“被告人”的称谓，只有冰冷的编号和明确的“罪犯”身份。

登记，拍照，采集指纹，全身检查，包括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都被以一种毫无情感、公事公办的态度探查清楚。陈山河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被狱警们熟练地操作着。他褪下了那身看守所的灰蓝色囚服，换上了省一监统一的、颜色更深、质地更为粗糙的深蓝色囚衣。胸前缝制着一个白色的布条，上面用黑体字印着他的编号：9714。这个名字，将取代“陈山河”，成为他在这里，直至生命终点唯一的标识。

个人物品检查更是近乎毁灭性的。除了极少数被严格规定的、基础的洗漱用品，其他一切私人物件，包括赵红梅偷偷塞给他、他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张旧合影，都被无情地检出、登记、封存。

“这个，不能带进去。”负责检查的狱警捏着那张边缘已经磨损的照片，语气平淡。

陈山河的目光在那张小小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照片上他和赵红梅年轻的笑容，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他没有争辩，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舍，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照片被放入一个贴着他编号的储物袋，和其他被封存的“私人物品”一起，将被存放在监狱的仓库里，或许，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随后是理发。电推子贴着头皮嗡嗡作响，残留的短发茬纷纷落下，不过片刻，头颅便变得光洁而冰凉。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囚服、头顶青光、胸前挂着编号、眼神空洞的男人。那个曾经在北林呼风唤雨的“山河哥”、“陈总”，最后的痕迹，也被这冰冷的程序彻底抹去。

做完这一切，他被带往监区。穿过一道道需要电子密码和双重门禁的铁门，每过一道门，身后的落锁声都更加沉重，仿佛将外界的光明与希望一层层隔绝。监狱内部的通道更加狭窄、阴暗，墙壁是那种能吸收所有声音和温度的深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臭、霉味以及某种金属锈蚀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他被分配到死囚监区。这里的监舍是单独囚禁的，面积更小，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板床、一个蹲便器、一个洗漱池，别无他物。四壁是光滑的、无法攀爬的材质，头顶是加固的、带有监控探头的天花板。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铁门，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铁门在身后关闭的巨响，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真正的孤独，在这一刻，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这里没有放风时的嘈杂，没有同监舍犯人的鼾声，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跳动的声音。

他走到铁板床边，坐下。床板坚硬冰冷，透过薄薄的褥子，清晰地传递上来。他抬起戴着铐子的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皮，触感陌生而冰凉。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个白色的编号——9714。

9714。

他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数字。

从此，他就是9714。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包裹着他。他像一颗被抛入无尽虚空中的尘埃，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与方向。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门下方的一个小挡板被从外面拉开，一份饭菜被推了进来。简单的白菜土豆，两个馒头，寡淡无味。他机械地拿起，缓慢地咀嚼，吞咽。食物如同木屑，无法带来任何饱腹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最基本的需求。

饭后，有狱警通过门上的观察窗向内查看。那目光锐利而警惕，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在确认编号9714是否还活着，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重新坐回床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目光落在对面同样光滑的墙壁上，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岁月留下的几道模糊的、无法分辨来源的划痕。

他开始回想，回想自己这三十多年的人生。从厂区的大雪，到王朝顶楼的霓虹；从父亲的病榻，到王建军锐利的眼神；从刘卫东的精明，到耿大壮的莽撞，再到胡小军的沉默；从赵红梅的泪水，到吴先生虚伪的笑容……画面纷乱，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刺眼却无法拼凑完整的光芒。

但这一切，似乎都已经非常遥远了。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那些炙热的野心与愤怒，在此刻这绝对的寂静与孤独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这一生的挣扎与毁灭，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

只有编号9714，在这间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囚笼里，等待着最终的、注定的时刻。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连同内心那些最后的、纷乱的思绪，都强行隔绝开来。

在这里，他不再是人。

只是一个等待执行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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