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內,午后的阳光透过雕窗欞洒进来,映在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上。
推行济世堂的政令一出,京畿之地尚可倚仗天子威仪强行落实,可一旦出了皇城,便如泥牛入海,处处碰壁。
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奏报上写的是“已在筹备”,实则衙门里连张医案都没添置。
问起来,便推说“银钱不足”“人手短缺”,再不然就是“民风未开,百姓不信官医”。
乡绅豪族暗中作梗——他们世代把持著地方药行,低价收药,高价卖出,如今朝廷要设平价医馆,岂非断他们財路?
药材调度更是艰难——朝廷虽明令各地供应平价药材,可到了下面,不是“今年收成不好”,就是“道路不通”。
江南的药材运到北地,价格竟翻了三倍不止。
更有药商与官吏勾结,以次充好,將霉变药材混入官药之中。
重重阻力之下,济世堂的推行举步维艰。
胤礽揉了揉眉心,指尖轻轻敲著桌案上摊开的《济世堂推行纪要。
各地州县的回覆陆续呈递上来,赞同者有之,但更多的是隱晦的推諉和质疑——
“地方財政吃紧,恐难支撑。”
“民间医馆已有定规,恐扰民生。”
“药材採买不易,需从长计议。”
他闭了闭眼,唇角微抿。
这些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仍不免有些疲惫。
“殿下,您该歇息了。”一旁伺候的何玉柱小心翼翼地上前,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胤礽接过,轻轻啜了一口,温热微苦的茶汤滑入喉中,稍稍缓解了些许倦意。
他抬眸看了眼窗外,日光正好,照得庭院里的海棠格外明艷。
“何玉柱,去把窗子再开大些。”
“嗻。”
窗扇被推开,微风裹挟著香拂面而来,胤礽微微舒了口气,正欲低头继续批阅,忽听外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稳健、利落,带著几分张扬的意味。
他指尖一顿,还未抬头,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带笑的唤——
“保成。”
胤礽抬眸,正对上胤禔那双含笑的眼。
胤禔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的常服,腰间只系了块白玉佩,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利落。
“爷再不来,你怕是要把自己累趴下。”
胤禔把食盒往案上一放,伸手就抽走了他手中的笔,“先用膳!”
胤礽抬头,见是他,有些疑惑:“大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怎么,不欢迎?”胤禔哼笑,隨手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往他旁边一坐,顺手掀开食盒盖子。顿时,一股清甜的香气瀰漫开来——
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一碗熬得浓稠的鸡丝粥,还有几样清爽小菜,全是胤礽平日爱吃的。
胤礽微怔:“这是……”
“膳房刚做的,爷盯著他们现包的虾仁。”
胤禔亲自盛了粥推到他面前,语气不容拒绝,“趁热吃。”
见胤礽还盯著摺子看,胤禔乾脆伸手合上文书,无奈道:“济世堂的事急不得,那些刁难你的混帐,爷迟早一个个收拾了。现在,吃饭。”
胤礽失笑,终於拿起银匙。
粥熬得软糯,入口即化,暖意从胃里漫上来,连日的疲惫似乎都散了几分,“多谢大哥。”
胤禔的目光扫过桌案上堆积的奏章,眉头微皱,“怎么,推行不顺?”
胤礽轻嘆一声,將几份地方官员的回覆推给他看:“阻力不小。”
胤禔隨手翻了翻,嗤笑一声:“一群老狐狸,怕动了他们的钱袋子罢了。”
他抬眸看向胤礽,语气难得认真,“保成,这事儿急不得,得一步步来。”
胤礽点头:“我知道。”他指尖点了点其中一份奏章,“所以我打算先从直隶试行,由朝廷直接拨银,做出成效,再慢慢往各省推广。”
胤禔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爷倒有个主意。”
“嗯?”
“你让各地官员自己报可试行』的州县,但凡是愿意主动接手的,年底考核时优先评优。”
胤禔眯了眯眼,“至於那些推三阻四的……呵,回头让御史台重点查查他们的帐,看他们慌不慌。”
胤礽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这叫对症下药。”胤禔哼了一声,又给他倒了杯茶,“这些人啊,不给点甜头,或者不嚇唬嚇唬,是不会动弹的。”
胤礽接过茶盏,垂眸抿了口茶,忽然觉得胸口的鬱气散了不少。
胤禔见他这样,也鬆了口气,“用完膳,大哥带你去御园走走可好?”
“御园?”
“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憋出病来。”
胤禔站起身,顺手把胤礽案上的奏章合上,“走,去御园转转,晒晒太阳。”
胤礽本想拒绝,可对上胤禔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笑著摇了摇头,起身道:“好,听大哥的。”
“这还差不多。”胤禔满意地勾唇,顺手从一旁取了件薄披风递给他,“外头有风,披上。”
胤礽接过,温和地笑了笑:“多谢大哥。”
胤禔有些好笑:“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言谢?”
说罢,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走吧。”
阳光正好,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踏出殿门,微风拂过,满庭香。